《寂静咚咚作响》NovABO

10、转学

　　疼痛比预想中还要猛烈百倍。
　　尹晨踉跄逃回宿舍，用最后的力气拖桌子抵住被掏空锁头的门。
　　他大口喘息，软倒在地。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再留在学校了，留在学校早晚有一天会被温术打死。

　　地上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抬眼却只瞧见一片模糊。抬手去摸上半张脸，并没有熟悉的玻璃触感，指腹只沾到几块斑驳冰冷的血痂。
　　尹晨这才意识到，他的眼镜早在两小时前便被温术一脚踩碎。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尹晨咬牙，颈侧的青筋凸起，连同印上去的黑色鞋印都跟着微微抖动。
　　他扣住脖颈，艰难地喘息，仿佛温术还踩在上面。

　　少年将摄像头拆解，扔进水池，居高临下睨着他：“商量事儿也不知道找个保密性好的地方。”
　　温术玩味地勾起唇角，冲某个站在身边的学生抬了抬下巴，“哎，也赶巧了，你去的那店是他家开的。”
　　被点到的学生摸了摸鼻梁，露出谗谀的笑：“还是术哥有先见之明，让咱们盯死了白赫音，要不也抓不到这只躲在背后的老鼠。”

　　尹晨放下手，抹掉指腹上的黑色鞋底灰，扯过被子裹在身上，僵硬地捡起手机。
　　他缩在被褥里，手指向上不停刷新聊天框。不知过了多久，傍晚淡金色的光自窗外投入。

　　对面的消息停在半小时前，是一家私立学校的电子档案。
　　【X】：你看一下这家学校，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帮你转学。
　　【X】：你放心，我们只针对温术一人。你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不会卸磨杀驴的。（笑脸表情包）
　　【尹晨】：你们说真的？不要骗我！我已经被温术找到了！他今天差点打死我！我帮你们做完事，能不能删掉那段视频。

　　（一分钟前）
　　【尹晨】：你们人呢?!转学什么时候能开始办？
　　他用汗湿的手指蹭了蹭被褥，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尹晨】：在吗？

　　尹晨几乎要破碎了，这三个月，他每时每刻都在焦虑恐慌。就在他想一个电话拨过去的时候，对面终于施舍一般回了几个字。

　　【X】：什么视频？温术那条？
　　【尹晨】：我的！你们用来威胁我的！！！
　　尹晨从床褥里钻出，赤着脚来回踱步，仿佛感受不到冷。紧盯屏幕的眼中爬满血丝，此刻的他如同惊弓之鸟。
　　手机振动，带动身体一阵战栗。对面像猫拿耗子一样捉弄他，明明隔着屏幕，几个平铺直叙的字却能拼出一副戏谑腔调。

　　【X】：啊~你说的是你和飒兰那条啊。
　　【X】：为了防止你反水，在你转学后彻底接触不到温术时，我们自会删除你的视频。

　　尹晨颓丧地坐回床上，痛苦地揉搓头发。
　　【尹晨】：我现在就要办理转学！
　　【X】：这么急？不再看看了？

　　手指按住语音键，尹晨终于不管不顾地大吼出声：“不看了！我要现在，立刻，马上办理转学！”
　　聊天界面凝固片刻，只有上方变动的数字昭示时间的流逝。
　　许久，对面才发来一个地址。
　　【X】：你到这里找乔女士，她会帮你把事情办妥。

　　机场。
　　人来人往中，穿着羊羔毛外套的少年靠坐在休憩区的沙发上玩手机。
　　他的动作虽懒散，项背却笔直端正。腿很长，微微支出去一些。整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这样一个面容姣好，气质拔群的年轻人很容易得到行人的侧目。状似无意地看过去，或多或少会以为他即将登机，正在和久别的爱人打视频电话。
　　但如果真绕到他身后，便会看见手机屏幕上端端正正站着位POLO衫西服裤的秃顶中年男人。
　　“连接M端的导线同时与K相连，金属盒上壁与L板相距0.25mm，下壁与M板相距亦为0.25mm……这道题我们可以……
　　微信弹出语音，遮挡住屏幕里滔滔不绝的秃瓢。

　　温术接通，不耐道：“下了飞机就来休憩区，不是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吗？”
　　“我这不是再确认一下嘛，在国外都要待成脸盲了。”抬起头，果然见一身黑色的男生拖着行李箱从远处跑来。
　　“三个月不见你都瘦啦？”岱青绕温术转了几圈，后者白他一眼转头往出口走去。

　　两人许久未见，岱青话密，张开嘴就停不下来：“今年物理省赛还是在青城办的吗？结果如何？”
　　“今年竞赛地点抽中锡盟了。”温术大步流星，“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并列第二。”
　　岱青怔住：“第一不会又是海洲包明珠吧？”
　　“嗯。”
　　“乃刀了，这个挂比，她朋友圈天天高强度发二次元疯，感觉完全不学习。”

　　经过机场便利店，温术进去拿了两盒铁塔猫，到地下停车场时抽出一根叼住。
　　“咔哒”火光在两指之间亮起。他仰头吐烟，片刻后按灭烟头，转身向车位走去。
　　岱青跟在后面，恨不得把分别几月遇见的事一股脑全塞温术脑子里：“听说尹晨才是那个偷拍的，这灰个泡。”
　　他絮絮叨叨，“那你不是揍错人了哇，白赫音好倒霉啊。”
　　前面的人猛地停下，岱青来不及反应，“咣”地撞上后背。

　　“倒霉？”温术冷嗤，“谁说我只因为这一件事才修理他的。”
　　他说完，再不顾身边人的疑惑，径直打开车门。
　　“哎，你怎么又生气啦，等等我！”岱青拖着行李快步向他跑去。

　　回到学校后，岱青兴冲冲地翻开行李箱：“阿术，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唱片，唱片，还有......”
　　“唱片。”
　　温术冷漠地扫视岱青面前的箱子，用肯定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把你舅箱子带回来了。”
　　岱青有点尴尬，咬牙道：“都怪赵助理，怎么这都能弄窜，我要扣他工资。”
　　“自己拎不出轻重么？蠢货。”温术冷嗤。
　　“我这不是惦记你嘛，下飞机拿到行李就往你这边跑了。”

　　岱青撇嘴：“我在那个......”
　　那珠宝牌子叫什么来着，岱青半天想不起来，只挠挠头道，“那什么晚宴上给你订了胸针。”
　　“用不.....”
　　“着”字没出口，就听岱青继续念叨：“还给亦华姐订了项链。”
　　温术抿唇，思绪终于从平板上的物理题中抽离：“多谢。”

　　“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啊？”岱青凑近，温术拧眉向后仰。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三次了。”他偏过头，不愿多言。
　　“不是，我听说那个叫白赫音的被你虐了三个多月。你怎么突然下这么重的手啊，受什么刺激了？尹晨那比斗游子连你都敢耍，打算怎么教训他？”

　　连珠炮似的发问惹得温术心烦意乱，他抄起桌上的练习册扔向岱青。
　　岱青侧头灵巧躲过，得寸进尺地拖椅子坐到温术身边：“你这次真的很奇怪。”
　　“怎么？”
　　“我觉得你对白赫音有点执着过头了吧。他就这么招人恨？让你连抽仨月。”
　　岱青托腮，回忆道，“我记得初二那年有人对你脱裤子，你也才揍了他俩月不到哇。”

　　温术语塞，竟一时说不上来。
　　平心而论，白赫音模样出挑性格温柔，哪怕班主任那样的人也曾三番两次私下找温术求情。
　　甚至有几个替他施暴的跟班，与白赫音接触多了都会渐渐转变立场，小声劝他“算了吧术哥。”
　　只是越劝，温术的恼意就越盛。
　　直到后来没人再敢和白赫音接触，这个名字彻底被众人忽视厌弃。

　　有时候看着对方形影单只，踉跄走远，温术也会想：如果没有遇到自己，这个人的高中生活大概会是极顺遂的吧。
　　会凭借性格成为同学们的社交中心，进入学生会？
　　会受老师看中，悉心培养，最后顺利考入名牌大学？

　　但只要想到对方美好的人生能被自己轻而易举踩碎，掌控与毁灭的快感就会如同泄洪般在温术的血管内部冲击，顺着经脉淌遍全身。
　　可惜白赫音表面温柔骨子里却倔得很，他越反抗，温术就越想将那双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抽空。

　　思及此，温术终于理清心底的执念。
　　瞳孔放大到与瞳仁齐平，呼吸略显急促，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他要彻底撕碎，重组，最后掌控白赫音。
　　就像在焕德学院，像那些教官一样。

　　“阿术？你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岱青忙起身按住不停发抖，双目涣散的温术。他双手握住对方的肩，用力地前后摇晃。
　　但温术像被魇住，大睁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嘶哑地发出“嗬嗬”声。
　　岱青赤脚飞奔到卧室，从几十个形态各异的小夜灯里翻出药箱。
　　等再回来时，温术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明艳的脸枯萎灰败，除却脊背仍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竟与死人无异。

　　医院。
　　身穿白大褂的女人靠在门口，纤长的手指剥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今天的疏导就到这里，药也要按时吃。”乔医生温柔地摸摸长发女生的头。
　　“谢谢乔医生。”刘京晗挽着好友，“我们先走啦，拜拜。”
　　身旁的女生也绽出一抹笑，一双眼似弯钩月牙：“乔医生再见。”

　　月色皎洁，照在依偎着的二人肩头，照亮女生细腻白皙的半边脸。刘京晗凝视片刻，抬手揉了揉对方细软的发丝。
　　“你放心。”在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刘京晗语气坚定，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我们会越来越好，他的报应很快就要来了。”

　　“刘京晗。”蓦地，一道男声响起。
　　将同伴扯到身后，刘京晗上前一步：“谁？”

　　一个颀长的身影自松树后缓步踏雪而来。
　　来人一身黑色短款羽绒服，银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很斯文。他右手捏着文件夹，手背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刘京晗拧眉，半晌才恍然，杏眸中闪过心虚：“是你......”

　　白赫音将文件夹换到左手，右手插进兜内，温声道：“可以谈谈吗？”
　　像是商量的语气，长腿却支在花坛边，刚好挡住二人去路。女生下意识后退，扭头对身后的人道：“飒兰，你先回乔医生那里等我，我等会儿上去找你。”

　　“你想谈什么？”
　　刘京晗盯着走进电梯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在花坛边。

　　“谈谈尹晨。”白赫音挑了个离对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蓝色文件夹打开，里面夹着的纸被风吹得呼啦啦翻成一团，白赫音从里面掏出几张纸递给刘京晗。
　　“我今天在教务处遇见尹晨了。”
　　他将手撑在花坛边，上身微微后仰，“他跟我说有人帮他转学，今天来教务处办理退学。”

　　不知是愧疚，还是那天在体育馆里替自己喝光烟灰水的感激。
　　总之在教务处偶遇白赫音时，尹晨几番踟蹰，终于鼓起勇气问对方要不要跟自己一块转学。

　　“很遗憾，我在入学前与韩主任签过合同，高中三年除非学校开除，不可以自行退学或转学。”
　　白赫音笑笑，仰视藏匿回薄絮的月亮，“但我很奇怪，什么样的学校需要先取消掉自己的学籍才能进。”
　　他转头看向刘京晗：“你知道吗？”
　　刘京晗：......

　　“所以本着好奇，我朝他要来了他新学校的资料。”
　　穿戴甲在几张写满资料的纸上刮擦，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声音。刘京晗抬头，眼神含怨地注视白赫音，嘴唇颤抖：“他没退学？”

　　白赫音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道：“看起来是所不错的中学，但仔细查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连学籍都没有的伪学院。”
　　“可惜尹晨太害怕了，他被温术吓破胆，甚至想不到调查下这所学校，急匆匆地签字搬行李。”
　　目光瞥见被咬到发白的下唇，白赫音将资料从对方手里抽走，淡淡道，“他刚刚跟我发来消息，和新学校的合同签了，现在人应该在飞机上。”

　　闻言，刘京晗终于有力气转动冻在眼眶里的眼珠。
　　她掏出手机，在目光触及到聊天框那个【X】发来的“OK”时蓦地卸下一口气。
　　眼眶泛着酸涩，胸脯随气息发颤，刘京晗脱力一般靠在花坛边的松树树干上。

　　良久，少女垂头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十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