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咚咚作响》NovABO

9、线索

　　从医院出来后，白赫音约了杨枕沙。
　　奶茶馆内，二人对面而坐。锅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赫音舀出一碗递给对方。

　　“看来你在四班状态不错，人也精神不少。”杨枕沙感叹道，“雷老师比A班那个赵东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白赫音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托你的福，四班的同学们对我也挺好的。”

　　杨枕沙摆摆手：“和我关系不大，我们同学都说你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也就是因为......才不敢跟你多交往,
　　“不过你都离开A班了，温术应该不会再纠缠你吧，忍到下学期开学，兴许就没事了。”

　　“但愿。”白赫音敛眉，夹一筷子羊腿肉浸到奶茶里，“你认识学生会的尹晨吗？”
　　“认识，组织部部长嘛。以前还和云山远抢过主席位置呢。”杨枕沙撇嘴，“结局肯定是输啊，云家人还敢得罪，所以他在学生会一直挺边缘的。”

　　“他开学前几天给我补过课，后来突然请假，直到你转学那天我才又碰见他。”
　　白赫音顿了顿，将手机调出微信界面递给杨枕沙，“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聊天记录停留在半小时前，没什么有用的内容，无非是几句不尴不尬的寒暄。就是对面不知怎的，总是把话题引向温术。
　　到最后，尹晨委婉地提出想和白赫音在校外当面聊聊。

　　“什么意思？”杨枕沙不明所以，“他跟你没什么深交吧，怎么突然打听这种事。”
　　向受害者询问被霸凌的经过和细节，别说尹晨这种得罪会长还能在学生会混的人精，只要情商不算低得离谱，都不会这般唐突。
　　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温术一直都没有说过为什么霸凌我。他只提过琴，但不论是我，还是他自己都清楚那不是主因。”
　　“......学号？”
　　“也许不止，也许根本就没有原因。你也说过，他这种人向来随心所欲。”
　　修长的手指“哒哒”敲击桌面，白赫音苦笑，“死都不让人死得明白。”
　　“所以你打算从尹晨那里了解些信息？”
　　白赫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服务员将有些温掉的奶茶重新烧开，锅底火苗窜起，蒸腾的热气隔绝了杨枕沙的视线，像一层纱笼在对面。
　　白赫音摘下沾满水汽的眼镜，细细擦拭镜片。那双狭长的吊梢眼失去眼镜遮挡，竟显得有些盛气凌人，就连略显愁容的表情都多了漫不经心的味道。
　　杨枕沙不由怔住。

　　但没等他再仔细瞧，白赫音就戴上眼镜，又变回那副温柔斯文的样子，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其实除了尹晨，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奶豆腐被滚沸的奶茶泡软，混合着牛肉干香气扑鼻。
　　刘京晗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又咬了口奶渣饼，舒服得眯起眼：“好吃。”
　　“温同学，这次谢谢你帮我扒谱。您受累，多吃点。”
　　她将手把肉的盘子推到对方身前，“哎，说起来你别生气，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有点吓人，但接触下来就还好，我也不怕你了。”
　　温术掀了掀眼皮：“怕什么？我不打女生。”

　　上次碰见刘京晗还是开学初。彼时他刚好看见白赫音拿着假条走出教务处办公室，正想上前刁难一番，却见身后有女生跑来。
　　刘京晗喘着气：“温同学，真是你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上次还没谢过你，这个给你。”
　　荔枝味的，温术拒绝的话堵在嘴边。
　　只是在接糖时瞥见对方旱地拔葱式的美甲，忍不住提醒：“弹古筝不能做美甲。”

　　“啊。我这个是穿戴甲。”刘京晗粲然笑道，稍用力就掰下一枚甲片，捏在指尖展示，
　　“而且我最近要请好久好久的假。就算是真建构也没关系。”
　　闻及此，温术便不再多言，二人作别。

　　直到今天练琴时偶遇，后者在自学新曲，请他帮忙。温术刚好会那曲子，没多想便应了。
　　离开琴房时，刘京晗委婉表示说有事要说，二人就近找了个奶茶馆。

　　“你想说什么？”温术不欲久坐，单刀直入。
　　“温同学，听说你和云会长关系很好？”刘京晗倒也干脆利落，坦言道，
　　“我们组织部的尹晨部长，以前因为竞选的事得罪了云会长，在学生会处境一直不太好。你......能不能帮忙说说情......”
　　见温术面色不虞，刘京晗双手合十：“拜托了温同学。尹部长真的是很好的人，初中时就很照顾我。你帮我调音那天，他还特地来音乐教学楼给我送策划案呢，他对学生会真的......”

　　“我帮你调音那天，尹晨来过音乐教学楼？”
　　半歪的身子坐直，温术一扫先前的慵懒模样，微微眯起眸子，“什么时候？调音前还是调音后？”
　　“之后......那个，调完音我不就走了嘛，在楼梯口遇见的尹部长......哎温同学你去哪？”

　　只见温术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下半张脸被鲜红的围巾盖住，眸如鹰隼闪烁寒光：“我有些事，账会有助理来结，你想吃什么接着点就行。”
　　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里。

　　实中学生大多住校，因此哪怕周末，校内依旧热闹非凡，学生们扎堆穿梭在体育馆与教学楼之间。
　　温术快步穿过人群，走入楼内。
　　因为身高腿长，走起楼梯只踩偶数，没几步就下到地下一层。

　　云山远和岱青在国外，学生会办公室的钥匙暂由他保管。
　　门打开，温术直奔电脑，几声键盘的敲击声过后，显示屏开始播放监控录像。

　　鼠标拖行进度条到上次看到的位置：
　　白赫音在温术与岱青走远后从音乐教学楼内走出，意味不明地盯着二人背影。
　　这次温术没有关闭录像，而是加快速度。果然见两小时后，一个不高偏瘦，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鬼鬼祟祟钻出教学楼。
　　他在楼门口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后低着头一溜烟跑走。
　　这动作，可比站在楼门口发呆的白赫音可疑多了。

　　温术伸舌舔了舔上颌，最开始想收拾白赫音确实是因为学号，但想着吓唬几次，服软了也就算了。
　　真正惹怒他下死手还是因为被偷拍举报的事。
　　作为一个极度自我的人，温术接受不了有人意图挑战他的权威。
　　在他的视角，收拾于博时自己尚未与白赫音有过任何接触，姓白的凭什么偷拍？
　　尤其举报时间卡得那样巧，清晨拿烟烫人，中午就收到举报。温术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白赫音在报复。
　　几处条件巧合又诡异得环环相扣，加上恶意与偏见，让他想也不想地开始对其疯狂施暴。

　　温术不会为此产生一丝一毫的愧疚，毕竟无论有没有视频他都要霸凌白赫音，只是程度深浅而已。
　　因此在对方一遍遍质问为什么的时候，从不正面回应。
　　冤枉又怎样，反正虐打的过程让他爽了。
　　只是.......
　　温术眯起眼睛，深黑色的眸里翻涌着接天巨涛：这个叫尹晨的，居然敢在他面前翻花样儿。
　　“啧，真是。”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起，白皙明丽的脸倒映在未开的玻璃顶灯上，被起伏的花纹衬得有些狰狞扭曲。

　　奶泡随着等待渐渐消解，露出褐色的咖啡，灯光落在杯里形成一个亮闪闪的圆圈。
　　"尹晨学长，好久不见。"白赫音拉开包厢门，姗姗来迟。
　　他闭口不提初雪那天在校门口的偶遇，只礼貌冲对方笑笑，“久等了。”
　　“啊，你来了。”
　　尹晨忙起身。因为太急，咖啡随他的动作晃动，不可避免地溢出杯口，“坐。”

　　地点是白赫音挑的。
　　这家连锁主打下午茶，价格不高不低，平时多是学生或年轻情侣来。因为有包厢，既不惹眼也能保障隐私，尹晨很轻易就同意了白赫音的选择。

　　二人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
　　“听说学长开学前几天请了病假？”
　　“啊，是啊，回了趟老家。”尹晨笑笑，旋即又换上一副忧愁表情，“我刚返校就听说你的事，你怎么就把温术给得罪了？”
　　白赫音垂眸，也叹息一声：“学长初中就在实中，还能不了解温术吗。我大概是命不好，才遇到这样的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这几个月下来，他大概也腻了，最近都没有找过我。”
　　“我也算是熬到头啦。”眼镜后面的眸子微微弯起，目光意味深长，“就是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尹晨将双手放在膝上，用裤子蹭干濡湿的手心，他扯起嘴角：“真的吗，那太好了。”
　　“好么？”白赫音苦笑着摇了摇头，“被这样欺凌，不能反抗，只能仰仗施暴者的心情过活。哪怕躲过去了，还要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被拖入深渊。”

　　几句话无一不戳在心坎上，尹晨喉间干涩，不自觉捏紧拳头：“老天不公。”
　　“是啊，老天不公。”白赫音轻声重复。他叹息着，像问尹晨也像问自己，“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尹晨摩挲着已经凉透的咖啡杯，试探道，“就是风险很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尝试。”
　　“什么？”
　　“现在网络发达，舆论甚至可以左右政府决策。”尹晨上身微微前倾，缓声道，“如果能将温术霸凌的视频发布到公共平台，说不定学校会迫于舆论压力让他转学。”

　　捕获到“视频”二字，为数不多的线索几乎在瞬间被串联。
　　指尖停止对桌面的敲击，转而用手背托住下巴，白赫音抬眸直视尹晨，似笑非笑地问道：“哦？怎么拍？”
　　“我这里有针孔摄像头。”见对方上套，尹晨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腹大的方形部件。

　　只要按下开始，录下的视频会自动存入他的电脑。届时不仅能跟神秘人交差，还能将温术踢出实中。
　　最关键的是......
　　尹晨的脸因激动微微涨红，只要白赫音接下，他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完美规避风险。

　　白赫音接过摄像头，尖锐的唇角翘起：“那就多谢学长了。”
　　劫后余生的兴奋让尹晨下意识忽略对方异于往常的神情，他的心上下扑腾，一双眼毫无目的地左右扫视。
　　目光触及到白赫音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尹晨才惊觉：对方落座快半小时，他都没想起来给人点杯喝的。面上不由闪过一丝尴尬。
　　幸好白赫音没计较，只是细细询问使用摄像头的方法。

　　最后二人敲定，将摄像头缝在白赫音领口，只要拍下视频，立刻由尹晨发布到网上。
　　“那就，等消息吧。”临别前，白赫音淡笑着拍了拍尹晨的肩。

　　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尹晨终于绽出开学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他看着白赫音转身投入夜色之中。回到宿舍，带着闷怀顿释的心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直到翌日。
　　几声巨响后，寝室门被暴力打开。
　　睡眼惺忪的人被几个男生从床上拽起，一路拖行到体育馆的卫生间。
　　雪混着砂砾随冷风灌进睡衣，尹晨尖叫反抗，像只被粘在杆上的黄雀，不住地扑腾。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私闯我的寝室，我......”
　　整个人被丢垃圾一样暴力扔在地上。尹晨哆哆嗦嗦拾起掉在地上的眼镜，在目光清明的那一刻瞬间噤声。

　　眼前是被脱得只剩衬衣单裤的白赫音。
　　温术坐在窗台上，手里摆弄着一块指腹大小的黑色方形，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向来人：“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