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咚咚作响》NovABO

15、寒假

　　“田助理辞职了。”是一句语气很淡的通知。
　　王亦华伸直左腿，三七步站在对面，隔着墨镜上下打量温术，“长个儿了？”
　　“长了三厘米，现在183。”
　　“挺好。”她打开车门径直坐进去，温术愣在原地片刻，沉默地钻进车内。

　　王亦华开车很快，不论多堵的路都能搞成卡丁车漂移。
　　“赞美~这绿色的宝~绿色的青春~~~”车厢内放着不该属于这个年龄段车主品味的民歌。
　　温术单手抓着安全带，在后座一言不发。
　　“你跟妈说你放假不回来，有这回事儿？”王亦华倒出手点开和叶敏的聊天记录扔向后排，“白挨一顿骂。”

　　屏幕里果然是密密麻麻的埋怨。
　　叶敏在大女儿那里语气强势，但王亦华脾气更大，丝毫不惯着。母女二人的对话显得火药味十足。
　　【妈】：我问过田助理了，阿术明明买了机票！他为什么说不回来了，是不是你又对他做什么了？
　　【妈】：你又威胁他了吧！
　　【王亦华】：威胁个大头鬼，怎么着我派人去机场堵他了？
　　【王亦华】：我很忙，有话去问你宝贝儿子，别打扰我工作。
　　温术关掉手机，转头看向窗外：“我不想见到他们。”

　　王亦华当然知道，所以当即找到田助理，告诉他不用接小少爷了，温术要留在暖城。
　　“我花钱雇你照顾温术，你跟叶敏通什么气啊？”
　　“我......是夫人问我才......”
　　“那你去告诉她，温术高考之前都不许回京。”办公椅上的女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还有，去找赵秘书结一下做助理的工资吧。”

　　临近年关，车窗外的店铺俱是张灯结彩，市民们在重重限制中尽力渲染年味。
　　王亦华将车开进某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这套大学城附近的平层是温术名下房产。为了成绩，温术每逢寒暑假都会回京补课，但从不住家，只住这里。
　　屋内干净整洁，熏着淡淡的木质香。
　　王亦华脱下外套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倒。她指了指冰箱，扬起下巴：“去给我洗点水果，再泡点茶。”
　　“荔枝，葡萄，油桃......还要什么？”温术习以为常地打开冰箱，“圣女果吃吗？”
　　“吃。”

　　“渴死老娘了。”果盘端上茶几，王亦华薅下几颗葡萄丢进嘴里。
　　她此刻已经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与温术截然不同的脸。
　　皮肤白皙紧实，但五官体量小，圆杏眼的眼角微微下垂，有些清纯小白花的味道。但她眼窝微凹，鼻梁细直，整个人又平白多了些冷傲倔气。
　　总之，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任谁都想不到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

　　“这是我这个假期排的课。”温术将手机推给姐姐。
　　“挺好的。”王亦华翻过密密麻麻的排课表，“我听林教授说，你目前已经学完高二上的课程了？”
　　“嗯。”
　　“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你姐上学时也天天想着拿第一。哎，看自己被别人落下一点儿都浑身难受。”
　　她感慨道，“工作以后才发现胜败乃常事，没有人能够一直赢。”

　　温术和她并排靠在沙发上，侧头轻轻靠上姐姐肩膀。
　　“姐......”他仰视那张浓妆也掩盖不了憔悴的脸，“是公司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你不用管。”王亦华抬手呼撸两下对方浓密的黑发，把人推离肩头。
　　她捞起外套：“走了，下午还有合作要谈。”
　　“你才搁我这儿待多久就走啊。”温术倚着门框，低声抱怨，“你最近怎么都不发朋友圈了？”
　　“忙。”

　　电话恰在此时打来，王亦华立刻接通：“喂？杜总，对对，我往那边赶呢。”
　　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术目送她进电梯，直到大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两片银色铁门之中。
　　失落与幽怨在这张脸上格格不入极了，他阖上眸子甩甩头，转身去了浴室。

　　之后半个多月，温术按部就班地补课，刷题，练琴，娱乐活动趋近于零。
　　朋友圈里，岱青跑到国外找云山远滑雪；刘京晗去了最近大火的冰城旅游；林柯和张晴复合后在海滩拥吻；包明珠在分享漫展大合照.....吃喝玩乐的、旅游的、聚会的应有尽有。
　　温术百无聊赖地翻过，只在鞠逸发的化学笔记分享那里按了个收藏。

　　他实在无甚爱好，对其他同龄孩子喜欢的游戏赛车也一概提不起兴趣。整个寒假只小年那天被王亦华带去看了场海洋主题的治愈展。
　　姐弟俩在游弋的蓝色水母前大眼瞪小眼。

　　王亦华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看到“治愈”俩字急吼吼带弟弟来了，没想到只是个普通文艺展，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温术知道他姐的心思，所以很诚恳地瞎扯：“这个水母长得可爱，看久了确实挺治愈。”
　　“啊，那我怎么啥感觉都没有呢？”
　　“可能只在我这种有，”他的声音一下子放得很低，“.....的人身上才有用吧，正常人看不出来。”
　　“说什么话呢。”王亦华将对方拽近，一双眼清冷冷的，严肃道，“你就是正常人，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末了又补充：“也不许再想。”
　　“知道了。”

　　前天，叶敏打来电话，说要让陈助理亲自去接他回家过年。
　　温术想也不想地拒绝。
　　“两天时间都空不出来吗？妈妈真的很想你，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我学习忙，大过年的您别折腾陈姨了。”
　　“我都快一年没见到你了，阿术，是不是阿亦她……”
　　叶敏的声音减小，像手机被抢走，没几秒，对面传来争吵声。
　　“什么想他了，回家吃团圆饭？！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被你扔在我姑家八年，这八年你怎么没想起和我吃顿团圆饭呢？”
　　更年轻的音色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

　　温术紧绷的身体却倏然放松下来，舒展攥紧的手，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扣到渗血。
　　电话对面很嘈杂，年轻女声还在继续：
　　“他才出去呆几年你就想得受不了，等他考回北京你们母子再见也不迟。搞出这副像生离死别的样给谁看，大过年也不嫌晦气。”
　　电话“砰”地挂断。

　　耳边响起“呲——嘭——”两下烟花声。
　　不是禁烟花好几年了么，谁胆子这么大。
　　温术放下手中的笔，撩起窗帘，原来是对面大楼上五彩斑斓的灯光烟花，还带音效的。
　　他撇嘴回到写字桌前，重新埋进书山题海。

　　窗外大楼开始播放倒计时，距离农历新年还剩10秒。
　　“10，9，8，7......”
　　春晚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响起，交响乐将气氛烘至高潮。
　　“3，2，1！祝大家新年快乐！”
　　电视上瞬间一片欢腾，窗外烟火盛放，几十束红黄绿白的烟花窜上高空。

　　空气里弥漫阵阵硫磺味，白赫音站在窗前，看小区楼下的小孩儿们兴高采烈地点燃呲花插进积雪，火星瀑布般顺风滑落。
　　电视机前的春晚正在播歌舞，他坐回沙发，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他没有看春晚的习惯，打开电视也只是为了在过年时显得没那么冷清。

　　微信有消息弹出，是几天前刚加上的人。
　　【周廷】：新年快乐。
　　【周廷】：（转账）你们快开学了吧？新学期记得和文卓集团的公子走得近些。

　　心中发堵，白赫音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喉结滚动，他在脑海里诘问这个人：
　　在我最困难，最缺钱的时候你在哪里？奶奶过世，我遭受校园暴力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白赫音按灭手机仰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天花板：“你是终于发现私生子也有利用价值了吗？”
　　他轻嗤，带着浓浓的嘲讽，“周董事长。”

　　短暂假期过后，实中学生开始陆续返校。
　　白赫音拎着不多的行李坐上前往暖城的飞机。
　　校园已恢复往日的热闹，他安置好行李，径直走向食堂。

　　寒假时，他和学校冷饮店签过电子合同，约定开学后来此兼职。
　　“差不多就这样操作，这些做法组合都很好上手的，你多做几次就记住了。”
　　“知道了，谢谢老板。”
　　“哎哎，我可不是老板哈，我就一高级打工人。”店长是位年纪不大的女生，闻言连连摆手。
　　据说大老板前几天刚盘下这家店，从来没有没出现过。
　　“唔，平时确实是我管啦，如果有联系那边都是助理来。你努力工作，我有点事点走啦~”

　　假期人流量小，白赫音拧干毛巾，仔细地擦拭吧台。一片阴影拢在头上，应当是客人。
　　“您好，这边扫码点......是你？”

　　温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这么巧？”
　　白赫音可不觉得是巧合，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有些荒谬但无不合理的猜想在脑中闪现。
　　“怎么......这家店老板是你？”
　　“我让助理盘的。”温术挑眉，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温少，您倒真肯为我破费。”
　　“破费吗？千金难买我高兴。”温术抱臂，好整以暇地乜斜对方，“合同签了吧？现在也该履行义务了。”
　　“......你想做什么？”

　　“听说有人上学期期末请同学喝咖啡了？既然第二这么大气，我这个第一当然要给A班补上。”
　　他笑吟吟地，“帮我做四十杯棒打鲜橙，再做四十杯手切果茶。”
　　冷饮店这种地方，大部分饮品都是调出来的，只有这两种需要员工现切现打，耗时又耗力。
　　白赫音面露嘲讽：“你倒挺关心同学健康的。”
　　一共八十杯，虽然麻烦，但也能忍受。毕竟以温术的性格点上几百上千杯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赫音拉开冰柜开始切水果。
　　“哦，对了。”温术在看他切完一整个西瓜后才适时开口，“开学第一天早晨送到。”
　　“你！”将刀扔回水槽，白赫音怒而转身，“不早说？”
　　“怎么，我还没嫌你浪费原材料呢，你还敢对老板呼来喝去？”
　　看着白赫音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温术像终于抓到对方的七寸，得意极了：“签合同的时候没仔细看吧？想不到几万块的违约金就能让你下跪啊。”
　　他感叹道，“上学期这么对你，你现在是不是都能给我舔鞋了？”

　　白赫音的脸色在听见“违约金”三个字时难堪极了。
　　在上学期，哪怕温术再跋扈，同为学生在地位上也是平等的。
　　现在偏偏成了雇佣关系......白赫音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开学当天，凌晨四点的闹铃准时响起。
　　天空仍是一片黑，中心处最浅，颜色向外渐变。食堂内部静谧漆黑，甚至有点渗人，白赫音打开手机手电筒，缓步上楼。
　　冷饮店在二楼，他照例开锁，却在触碰到门的瞬间猛然一惊。
　　昨天忘锁门了？
　　手电筒在室内扫射一圈，白赫音“啪”地按开灯。缩在沙发里的人缓缓抬头，盖在身上的毛毯滑落，露出一张明丽的脸。

　　温术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将头靠在椅背上。
　　“才来？”他抬手看表，“一个半小时不太够吧？”
　　白赫音走近，灯光将影子拉得很长：“你昨晚在这儿睡的？”
　　“可能吗？刚到没多久。”温术掀了掀眼皮，嗤笑，“想得倒挺美。”

　　白赫音没再说话，默默换上工作服开始切水果。
　　温术将椅子踢到吧台附近坐下，托腮注视对方忙碌的身影。
　　白炽灯与刀身相互反射，显得格外刺眼。
　　切完几种水果，白赫音拇指与中指用力，极为熟稔地将刀赚了半圈，但只是半圈，他便将刀放进水龙头下冲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