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咚咚作响》NovABO

2、意外

　　暖城八月已至深秋，气温急转直下。
　　凉风摇动落叶松的枝叶，带出一阵“哗哗”响声。
　　树荫下立着一块气势恢宏的奔马石雕，上面用小篆刻着几个字——暖城市实验中学。

　　保安亭紧挨着石雕，窗户紧闭。
　　门卫给自己沏了壶热茶，怡然享受难得的悠闲。
　　毕竟再过一周学生就会陆续返校，一群少爷小姐难伺候得很。

　　“咚咚”，窗被敲响，门卫只好放下保温杯，不耐地拉开窗户探头。
　　窗前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少年，鼻梁上架了副银框眼镜，遮住面中点点雀斑。
　　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略显苍白的皮肤，举手投足带着些书卷气。
　　“您好，请问高一新生是这里报到吗？”
　　嗓音平缓又温柔，涓涓细流般淌过，很容易让听者心生好感。
　　门卫不由自主放缓语气，脸也堆出个笑来：“对，新生是……”

　　“是在这儿!普高部高一新生是吧?”
　　没等门卫说完，一个粉色外套的男生嗖地从校门内窜出，“我叫杨枕沙，和你同届都是新生，韩主任让我来接你。”

　　“你好，杨同学。”新生扶了扶眼镜，莞然浅笑，“我叫白赫音。”
　　“你好白同学，稍等，我找一下。”
　　杨枕沙从兜里掏出一张折过几折的纸，边拆边咬开笔帽，纸上应该是个表格，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他从下往上数：“白赫音……白赫音在……”
　　笔尖最终在表格最上面，大榜第一的位置停下。
　　杨枕沙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你……你就是韩主任挖来的那个667?!”

　　667是个什么水平，中考满分才680。
　　实中每年都会在中考成绩出来后跑遍各地挖好苗子入学，但白赫音这么恐怖的分数还是头回见。
　　白赫音挑眉，有些意外于对方的夸张反应，只淡淡解释：“民族加分。”
　　“乖乖……那也够牛逼了。”杨枕沙感叹，随即有些八卦地凑到他跟前，“韩主任用多少奖学金把你挖来的？”

　　作为市政府与新区商会合办的中学，实中最不缺的就是钱，奖学金和补贴高得离谱。
　　白赫音还记得那天房门被敲响，来人自称是暖城实中普高部的教导主任，说要用暖城新区一套大平层换他来实中念书。
　　彼时他只是礼貌地对那位韩主任笑笑“不办卡，不扫码”，抬手关上了门。

　　“我不是骗子啊！哎，同学你等等！”
　　韩主任伸手抵住门板，愣是从还没脑袋大的缝里挤了进来，口干舌燥地说了好一会儿，才让白赫音相信他真是来招生的。

　　“海洲与暖城卷子难度不同，我的水平未必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高。”
　　白赫音并没有被天降横财砸晕，反而很冷静。
　　他用暖壶倒了杯热水，“为什么找我?”

　　“同学，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
　　韩主任接过杯，抬头环视一圈狭小又简陋的客厅。
　　他的目光停在门口扎起来一看就是要送去卖废品的书本卷子，语气逐渐带上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傲慢，
　　“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你都能考出如此优异的成绩，我们暖城实中都是国内顶级的教学资源，你要是来我们学校上学，前途一定不可限……”

　　“我很好奇贵校的生源构成是什么？一般公立学校奖学金好像没有这么离谱吧？”
　　白赫音打断对方，依旧挂着那副礼貌的笑脸，并未因韩主任有些无礼的言语而感到恼怒，
　　“比起丰厚的补贴，我更希望拥有平顺的校园生活。”

　　韩主任被盯得头皮发麻，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咱们实中除了本部，即普高、初中部，还有国际部和艺体部……
　　“但你放心，这三种学生上学啊，住宿啊都是分开的。
　　“本校学生素质很高的，只要你别主动招惹，是不会出现那种背靠家世欺负人的情况的。”

　　见对方态度有些松动，韩主任趁热打铁地将一叠合同推到白赫音跟前：
　　“这是学校的诚意，多少人奋斗半辈子都买不起的容身之所啊，你只需要刻苦三年。老师跟你保证，学校绝对会维护每一位学生的权益。”

　　合同上清楚写明高考省排名对应的平层面积。从前五十算起，省状元甚至是二百三十平。
　　白赫音垂眸注视片刻，终是答应了下来。

　　暑假未过，校内没什么人。
　　报到签字后，杨枕沙带着白赫音穿过综合楼。
　　他是本校初中生源直升，暑假留校补课，顺理成章地领了个接待新生的活儿。
　　实中校区很大，从大门到宿舍要走很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是不知道，主任都快把我安排成陀螺了。你来了刚好帮我分担点。’’
　　“好啊。”白赫音回应得很快，“应该的。”
　　“那就提前谢过白同学啦，哈哈……”

　　“嘭——！”
　　没等杨枕沙“哈”完，附近篮球场酣战的球员被撞，篮球脱手，借着扣门的力道直直朝白赫音二人飞来。

　　“小心！”白赫音拽住杨枕沙，迅速往左侧避开。
　　谁料身后花坛边突然窜出的人影，那人背后一只半人高的长方形黑包，活像口棺材。
　　躲避不及，几人多米诺骨牌似的摔成一片。

　　“咚——!”一声，像是某种空心木头被重击之后的回响。然后是‘‘啪’’“嗡”两声脆响。
　　好像是把琴。

　　白赫音手快及时撑住花坛，那背黑包的男生就惨了，仰倒在地，又因为背的东西太沉，跟个翻壳王八似的不停翻滚挣扎。
　　白赫音将他和杨枕沙一块儿拉起来，杨枕沙一边氆氇身上的灰一边冲着篮球场骂：“眼窝叫驴踢了，打甚球了？看不见人？！”

　　“哎呀，真不是故意的！碰着哪了？没事吧？”
　　打篮球那几个自知理亏，也都笑嘻嘻地挨了杨枕沙的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枕沙摆摆手没再理会他们。

　　白赫音自始至终没往篮球场那边看。他走到摔倒的黑包男生跟前，掏出纸巾递过去，示意对方擦擦额角蹭出的血：“同学，你没事吧？”
　　“……”
　　“同学？”

　　那男生流里流气，黄发尾布丁头。明明一身实中校服，瞧着却不像学生，倒像个混社会的流氓。
　　可此刻的流氓却受到极大惊吓般面色苍白，血顺额头一路淌过不停颤抖的嘴唇。

　　他一把拍掉白赫音的手，指着二人怒吼：“你们两个眼瞎了是不是！知道自己撞的是什么吗!？”
　　“你那么大反应干嘛？”杨枕沙皱眉，“谁让你好好的路不走偏走小路？做贼啊？”

　　“你管我怎么走？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你！”
　　黄毛应该是意识到递纸的四眼儿更好欺负，突然调转矛头，“就是你扯了他一把，我才会被撞倒！”

　　“个泡还没完了?”见黄毛胡搅蛮缠，杨枕沙终于也有些恼了，撸起袖子就要跟他辩个是非黑白。
　　白赫音拦住对方，示意别冲动。
　　他用纸巾抵住黄毛不断流血的伤口：“这位同学，实在抱歉。你还是先止一下血吧，等会儿你把发票给我，我会尽力赔偿你的损失。”

　　“赔？”
　　黄毛神情激动地推开他，感受不到疼痛般，状若疯癫，“你算个什么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你知道这台琴是谁的吗？！”
　　蓦地一声哭腔从喉咙深处涌出，黄毛浑身颤抖，绝望地嚎啕出声：“这台琴是温术的……是温术让我去取的啊……”

　　温术？！
　　杨枕沙的脸唰一下就变了，由白转青，不比黄毛好看多少。
　　他一把抓住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白赫音，不顾身后黄毛的嚎叫拔腿就跑。

　　温术是实中最不能招惹的人，说得再中二点就是实中校霸。
　　谁也不知道他家具体是干嘛的，学生之间暗自猜测，众说纷纭。只知道他不是暖城本地人，初二那年突然转来实中。

　　此人性格跋扈恶劣，从不把同学老师放眼里，刚来就揍过校内不少富二代。
　　少爷们哪受过这个委屈，纷纷动用家里关系，想把恶霸赶出实中，却被爹妈耳提面命，千万不能得罪这位大爷。只好偃旗息鼓，有些竟逐渐成了温术身边的跟班。

　　“那个时候都传他在首都咔嚓了人。”杨枕沙抬手照着自己脖子比划，做了个杀的动作，“要不干嘛跑来大西北。”
　　多亏黄毛摔得重，两人此时已安然跑回宿舍。
　　白赫音靠着衣柜若有所思：“我好像在本届学生大榜里看见过一个姓温的，不过是温术，美术的术。”
　　“那就是他……zhú白术的术！”
　　杨枕沙刚想起身，摔伤的腿却后知后觉开始发痛，只得哀叫一声跌回凳子。

　　“我跟你说，温术最忌讳别人叫错他名字，我们初中就有因为这个被打断腿的。”
　　“那撞坏他的琴，我们也会被打吗？”
　　杨枕沙烦躁地揉了揉扭伤的脚踝：“不知道，他这人阴晴不定的，揍不揍你全看心情。”

　　白赫音思忖：“那如果我们好好道歉，再把东西赔了，总不至于受皮肉之苦吧。暖城兼职应该挺好找的，再加上学校给的奖学金……”

　　杨枕沙用一种“孩子你太天真了”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眼前这个新生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温术收拾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你赔给他十台一模一样的琴，他心情不好还是会找你泄愤。

　　没听见对方接茬，白赫音抬眸：“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温术大概率不会为了这种事专门查监控。”
　　杨枕沙几番犹豫，终于下定某种决心，自我安慰道，“咱们全当无事发生，如果真被找到，再提赔偿的事。”

　　他到底心存侥幸，今天这事儿无论如何都是黄毛的责任大些。
　　说不定温术教训完黄毛后出了气、熄了火，能让他们躲过去呢。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寝室内有些压抑的氛围。
　　“喂？嗯，好，我现在就下楼。”
　　杨枕沙撂下电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因心绪不宁，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栽。
　　蓦地，一双微凉的手按住他的肩膀。
　　白赫音温言道：“我送送你吧，你腿还伤着呢。”
　　“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都是同学。”

　　目送杨枕沙被女友搀扶上车后，白赫音打算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学校很空，又值深夜，走了许久也不见几个活人，他不认识路，只能挨个建筑找。
　　不知不觉走到学校最南侧的四层小楼。这栋楼很偏，大晚上只亮了一扇窗户，与主校区隔着一片观赏花园。

　　刚到楼下就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白赫音这才想起杨枕沙说过艺体生们暑假都要留校集训。
　　楼上弹奏的应该是某种民乐，没有弹曲，只一味机械地重复着音阶。
　　这就是音乐教学楼吗？难怪离主校区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