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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温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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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 re mi sol la~”精确又工整的五音调式从指尖流出。
刘京晗局促地望向身边的人。
少年穿着件高领米白色毛衣,睫羽纤长盖住微垂的眸子。古筝筝盒被打开,他一手握住扳手调控琴弦松紧,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挪动筝码。
修长的手被朱红色手串衬得更加白皙,腕骨突出,手背因习惯拱起。
每调好一根弦,指甲就会从上到下划一遍。清脆的琴声由低到高响起。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音阶,却听得人心荡神摇。
刘京晗捏了捏手里未开封的水,几番犹豫向前递去:“同学你渴吗?我买了瓶水。”
她从实中初中部升至普高部,临近开学才转为艺体生,因为过于仓促,只记得搬古筝,竟忘带调音器。
幸亏遇到一个能空耳调音的大佬。
“不用。”大佬头都没抬,“还有三根。”
刘京晗愣住,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琴弦。
空气里泛着些尴尬,见对方显然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刘京晗捏捏手指,没话找话:“同学,你手串儿好漂亮,是什么材质的……”
“砰——!”
“啊!”女孩子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站起身。
教室门被推开,几个高头大马的男学生气势汹汹地押着一个发尾金黄的人闯了进来。
为首男生断眉皮衣,额头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疤。
他背了只半人高的黑包,看到屋内有其他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冲古筝前的人一点头:
“阿术,人找到了。”
温术在调最后一根琴弦,这根弦是最细的弦,也是古筝最高的音。
扳手扣在弦柱上慢慢往下压,琴弦收得越来越紧:“琴怎么样?”
“撞花坛上了,从中间豁了个大窟窿。”
岱青边说便把身上的黑包拿下来,随着拉锁慢慢敞开,在场几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是台古筝,可惜断了两根弦,筝码散得到处都是。最要命的是这古筝中间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空心的筝体断了半截。
“铮——!”
声音刺耳划过,握住扳手的右手一个用力,被绷紧到极限的琴弦猛然断开,过大的压强将手背抽出条口子,鲜血淌在白皙的皮肤上极为显眼。
温术毫不在意地将断掉的琴弦抽出,冲僵在旁边的女生问道:“你还有备用弦吗?”
“没……没有。”
温术终于留出眼神看向几个男生。他随手一指,叫其中某个在他坏掉的古筝筝盒里找出一卷备用琴弦。
“要最细的。”他嘱咐,似乎并未被自己古筝的惨状影响情绪。
“是,术哥。”那人低头翻筝盒时还不忘拿眼睛剜杵在原地的黄毛。
几分钟后,温术又一次用指甲从上到下爬音,二十一根弦音调标准:“好了。”
“谢谢您……我……我先不打扰了。”刘京晗哪见过这种浑身戾气的人,还是一群。此刻已被吓破了胆,迫不及待地道谢,背琴逃似的离开教室。
温术见女生跑远,起身缓步踱到黄毛跟前,几个男生松开禁锢着黄毛的手,规规矩矩站到旁边。
“于博,这就是你替我取的琴?”
失去几个男生的钳制,于博腿一软,没等大脑做出反应双膝就哐当砸在地上。
“啧,抖什么?”温术抬脚踩住对方的肩,球鞋在白棉布上拓出一串灰印。
脚下这人也是真怂,说不让抖就僵得像根钉在地上的生桩。
“说话啊,”温术上身微倾,手肘搭上膝盖,看不出什么情绪,“琴怎么回事儿?”
明明对方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声音却像毒蛇贴耳滑过,于博浑身激灵,上衣顿时被冷汗溻湿。
他抿了抿嘴,用舌尖上的口水洇过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
“术哥,我去取琴,好端端在学校里走着,有个不长眼的往我身上撞,琴撞上花坛就坏了……”
温术挑眉,未置一词。脚却向下踩住对方锁骨,脚尖用力。
“我……我当时就想把他抓过来……结果他跑了……术哥,我们去调监控,我肯定能把他揪出来……”
于博顾不上剧痛慌忙找补,他以前被温术收拾过,知道这人手段有多狠。
他是真的踩断过自己的骨头。
“术哥,术哥!不用麻烦您查监控,我这就去学校,我一个一个的找……我……”
“和他有什么关系?”
温术冷不丁打断颠三倒四的车轱辘话。他直起身,睨过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我让你替我取琴,琴是好是坏都该由你负责才对,你没看好琴关人家什么事儿?他又不用对我的东西负责。”
“这……我……”
于博被这么卡一下,有些怔忡,竟一时语塞。
“真是又蠢又没用。”
随着一声叹息,肩头压力骤失。没等于博松口气,胸口被猛踹一脚。
温术这脚又快又狠,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把人踹得腾空,直飞后墙。
剧痛随骨裂的咔吧声传到大脑中枢,整个躯体都像被楔进墙里一样。
好痛!
“阿术……”岱青看得龇牙咧嘴,下意识伸手想拦。
温术没理,随手捡起调古筝的扳手。在众人的惊呼中,哐地砸向瘫在墙角的人。
叫都没劲儿叫,更别提躲了,对方只闷哼一声。
温术扯过椅子侧坐上去,胳膊搭上椅背,开始拆胶布和义甲。
胶布按习惯缠了好几层,揭开时发出“嘶啦”声,在静默无声的教室内格外刺耳。
“于博,你家这个条件,你自己这个成绩,不是我帮你,你进得来实中大门吗?”
一只手的义甲被卸完,有人端来甲盒,小心翼翼地装进去,
“我看你在我身边呆得也挺憋屈吧。这样,我帮你跟学校沟通一下,把你学籍转到旁边儿高职。”
“术哥……你饶了我这次……”于博面露绝望,“我爸一定会打死我……”
实中入学极难。国际部艺体部学费高昂,却不是有钱就能上,校考之外还要求专业证书与竞赛名次;公立普高的中考分数线卡得和省状元频出的暖城一中一样高。
于博这种刚上初中成绩还能看,中考落榜被挤出实中的太多了。
但因为他初中就跟着温术混,虽说只是个跑腿的,温术还是把人塞进艺体部,让他得以留在校内。
眼下即将开学,蠢货捅出这么大篓子还敢上推下卸,终是让温术彻底恼了。
于博只目光呆滞地缩在墙角,连求饶都不敢多说。
见他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温术不免兴致阑珊,径直走出教室。
路过墙角时,他乜斜那张因他靠近而又变得惶惶不安的脸,轻声道:“琴就不用你赔了,退学通知明早就会给你。”
温术一走,其他人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岱青走在最后,低头看了眼蜷缩成一团的人。虽然不算朋友,但到底是初中就认识的同学。
“你别怨阿术,这台琴是他姐姐送的,他用了很多年。”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岱青尴尬地挠挠头,“离开实中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卷生卷死……”
“岱青哥,你说是不是我把那个撞坏琴的人揪出来,术哥就能原谅我,让我继续留在实中。”
于博出声打断岱青,扶墙慢慢站起身。
岱青拧眉,温术生气明显是因为于博推诿责任,和撞不撞人,撞到了谁没什么关系,他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一通。
可眼前这人却像魔怔似的,一个劲儿地重复这句话:“我这就去找……我一定能找到……”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岱青见他钻牛角尖出不来,只好搓搓脖子,叹口气走了。
刚踏出教学楼,就见温术叼着烟坐在花坛边,侧过头让身旁的混混点烟。
火舌燎过,他仰头吐出一团白雾:“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安慰两句。”
温术摆摆手,示意那几个人离开。一时间,教学楼前只剩他与岱青。
岱青拧眉走到他身旁,忍不住道:“你怎么大晚上还抽,不怕睡不着吗?”
温术毫不在意地瞥了对方一眼:“睡不着更好,我还得回去上网课呢。”
岱青:……
卷死你算了。
岱青:“我刚才开解了一下于博。阿术,你真要把他送到高职啊。”
“我哪有那个闲心,”温术嗤笑,“只要他滚出实中别碍老子的眼,至于他以后念高职还是中专的关我什么事儿?”
他低着头摆弄手机,应该是在和某人聊天。
上次对话停留在半个月前,聊天记录满屏的绿框,对面只是吝啬地回复几个字。
手指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完重写,最后只发出一句话。
【No.19】古筝被同学撞坏了T_T
等了十来分钟,岱青都站麻了,对面也没回复一句话。
温术抿唇退出界面,捻灭烟头,随手丢进垃圾桶。
“走了,回宿舍。明早你跟我去琴行。”他顿了顿,“陪我去首都的琴行吧,顺便一起玩儿两天。”
见对方面露犹豫,温术补充道:“你舅舅那儿我替你说。”
“那也行吧。”解决掉最难搞的问题,岱青当即眉开眼笑,抬手想揽住温术的肩。
温术向来不喜与人身体接触,条件反射般甩开那只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月光透过絮状的云洒落照在花坛上,秋风将枯败的花叶卷起,形成小小的旋涡。
白赫音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衣角被风拍得猎猎作响,望向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
他是在岱青领人押着黄毛进楼的时候偷偷跟上去的,藏在对面的教室里听完了全程。
原以为躲过一劫自己会松口气,心却在黄毛的哭嚎声中逐渐揪起。
未来三年,要和这样一群人共度高中生活。
白赫音不会去同情仅有一面之缘的黄毛,他在同情他自己:
在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发现学校招生时说的话是在放屁。此刻合同已签,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蓦地闭眼,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随后慢吞吞走回宿舍楼。
深夜凉风习习,临近凌晨,主校区各楼早已一片漆黑。
楼上某琴房,有只手轻轻搭上窗框,指尖做着音乐生中极少见的延长式美甲,食指关节处一块红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