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相遇》蒲栖地

21、第 21 章

　　国庆出行高峰，三十号的票尤为紧俏。

　　坐在头等舱的寂静里，应晚宁捏着登机牌，想不通路熵怎么办到的。

　　飞机落地，她随着人流走向出口，脚步在光滑的地面上微微一顿，鞋跟轻抬，目光越过起伏的肩线，投向远处。

　　虽然路熵从没说过会来接她，但应晚宁心里总存着一分隐隐的预感。

　　他会在。

　　下一秒，视线忽然有了锚点。

　　路熵站在引流护栏边，他比周围接机的人都高出一些，身影挺拔得有些孤单，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安定感。
　　他没有看手机，只是安静地望着她来的方向，像是在嘈杂的河流中泊定的岛。

　　四目相对的刹那，应晚宁清晰地看见，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冷淡的眼睛里，倏地亮起一点很轻很柔的光。
　　然后，嘴角极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应晚宁移开视线，低下头，将颤动的睫毛悄悄藏进人群。

　　路熵双手插兜站着，耳边满是嘈杂的久别重逢声，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静静望着应晚宁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路熵目光直白，应晚宁盯着路面，几乎没怎么抬眼看他，距离拉近，她没来由地捏了捏书包带。

　　突然一个极快的身影掠过身侧。

　　她抬起头，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见几步开外的一幕。

　　一个明艳的女人像阵欢快的风，猛地扑进一个年轻男人怀里，男人大笑着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人踮起脚尖，两人便毫无顾忌地、热烈地吻在了一起。

　　应晚宁被惊得眼睛睁大，神识像被钉住，只有脚下还依着惯性向前。

　　下一秒，额头不轻不重地撞上一片温热的坚实，清爽而熟悉的沐浴露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唔……”她低呼一声，鼻尖微微发酸。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磁性的轻笑，路熵的声音从很近的上方落下，气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看得这么投入，路都不会走，你很好奇？”

　　应晚宁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慌忙着退开，胳膊肘被他虚虚地扶了一下，很快又松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却让她心跳更乱。

　　应晚宁拽紧着书包带，说：“没有。”

　　路熵挑眉，点头，假假地信她。

　　旁边那对接吻的情侣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小事故”，分开时脸上还带着红晕和笑意。

　　女人枕在男友怀里调笑道：“两位一看就是好久没见了吧，这么纯情。”
　　“哥们儿，主动点啊！大老爷们，别不好意思！”
　　“小美女眼光不错嘛，男朋友这么帅……”

　　应晚宁刚想矢口否认，那男人就吃起醋来，搂着女友的肩，耳鬓厮磨地掉头走远。

　　应晚宁抿了抿唇，一抬起眼，便掉进了路熵深潭的瞳仁，里面映着清晰的、小小的她，其他地，她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片刻，路熵眨了下眼，极淡地、几乎看不见地，牵了一下唇角，转身。

　　“走了。”

　　应晚宁一怔，抬起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才闷头跟上。

　　北辰大学的宿舍门禁，每逢假期便会往后延迟一小时，刚好够路熵将送她回来。

　　应晚宁在地上站稳，目光顿在摘下的白色头盔上，下一秒，她抬起头问：“你想好了吗？”

　　“什么？”路熵不明所以，掀开护目镜看她。

　　应晚宁略作思忖：“报酬。”

　　路熵短促一笑：“先欠着。”

　　“不行。”应晚宁反驳，她不想这份单方向的善意，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她语气里透出的强势蛮横，让路熵眉梢微挑，像是被逗乐了：“那你说，想怎么还？”

　　“不是让你想了吗？”

　　“嗯，想了，但没想到。”

　　应晚宁：“……”

　　“行了，回去吧。”路熵拿过她手上的头盔，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债多不压身，该还的时候，我自然会来讨。”

　　“……”

　　引擎低鸣，路熵驾车缓缓滑入夜色。

　　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应晚宁突然上前一步，叫住他：“路熵。”

　　她声音不大，却让路熵猛地捏紧了刹车，车身一顿，他侧过头。

　　应晚宁站在路灯下，米白针织衫妥帖地裹着肩线，领口齐整，皮肤白净，发梢微微卷着，顺在耳后，整个人看起来暖茸茸的。

　　空气里有什么被搅动，路熵喉结上下一滚，听见她问。

　　“你为什么希望我回来？”

　　“你觉得呢？”路熵直视着她的眼睛，不答反问。

　　应晚宁的呼吸微微一滞，轻轻摇头，她不知道。

　　路熵垂眸，沉默片刻，转而低声问她：“那你呢，为什么回来了？”

　　这本是两个心照不宣的问题，但好像只有应晚宁没能领会其间深意。

　　深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下又坐起。

　　思绪一会清明，一会混沌。

　　她发现，自己回来原本是急着想把林浩阳那些技术代码拿给路熵看。争取激起他的一点热爱，至少别在技术浪潮里轻易掉队，他明明那么聪明。
　　她不愿见他被埋没，更不忍看他被淘汰。

　　他也不该困于那个口朝黄泥，背朝天的工地。

　　可奇怪的是，见到路熵这么久，她竟一次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还有，她能感觉到，路熵是希望她回来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像往常一样，将她安全地送回宿舍。

　　为什么？

　　然而，让应晚宁更疑惑的是接下来的几天。

　　路熵没再来找她，甚至连他每日会给她发的晚安也停了。

　　应晚宁开始坐不住，连着跑了几次工地，回回悻悻而归，今天更是干脆，偌大的工地，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她站在空荡荡的工地护栏边，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魔怔了。

　　她摇摇头，打算回去画图。

　　结果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捂着微痛的额头后退半步，抬眼看去。

　　路熵高她一头，正懒懒垂眸看她：“在找我？”

　　应晚宁绷着脸，语气平平：“没有。”

　　话虽如此，语气却硬得像石子落地，连她自己都听得出不对劲，可心里那团火还在烧着，无从说起，也压不下去。

　　她动了动手臂想抽开，路熵突然低笑一声，指间稍一使力，便将她轻轻拽了回来。
　　应晚宁踉跄一步，慌忙扶住他的手臂才站稳。

　　人却几乎贴到他身前。

　　两人距离瞬间拉得很近。

　　她抬起头，撞见他眼里明晃晃的笑意，没来由地涌上一阵委屈，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为什么生气？”路熵问得认真。

　　“我……”应晚宁张了张口，话堵在喉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发泄，整个人像只胀气的小河豚，脸颊微鼓，眼神含怨。

　　路熵其实明白她。

　　她气他，明明叫她早点回来，却又久久不现身、不理她。

　　但路熵变态般地想听应晚宁亲口说出来，想看她冲自己发脾气，闹委屈。
　　也想知道，她回来这么早的原因，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他。

　　但此刻的应晚宁眼中似乎只剩恼意，路熵不敢再逗下去，轻声开口：“好了，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应晚宁眨眨眼，眸子里晃过不解的碎光。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路熵看她神情松动了些，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长纸卷递过去。

　　“这是什么？”应晚宁扫一眼问。

　　“打开看看。”路熵示意她。

　　应晚宁目光在他与纸卷之间游移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纸卷徐徐展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幅干净利落的线稿图缓缓浮现，正是她之前不小心弄花的那张，路熵说过会替她重画。

　　她其实没有当真。

　　应晚宁低着头，目光烙在画纸上：“你这几天……就是在忙这个？”

　　见她语气和缓下来，路熵的心情也跟着明朗几分：“嗯，姓名班级，就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应晚宁唇角破冰：“那你工作怎么办？”

　　“国庆还上什么班？”

　　“可那不是双倍工资吗？”

　　“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路熵看着她明亮而认真的眼睛，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你就说，这画能不能用吧。”

　　应晚宁小心地将画纸重新卷好，指尖抚过边缘：“能。”

　　“那不就行了。”路熵转身迈开步子，语气里透着松快的笑意，“走，回去了，傻不傻？”

　　应晚宁抿了抿唇，小跑着跟上去。
　　先前堵在胸口那股闷气，不知何时漏了个精光。

　　见她神色如常，路熵才斜过视线，话音里掺进一丝责备：“想找我，不会打电话，发微信啊，荒无人烟的一个人跑来这边，你可真行。”

　　应晚宁努了努嘴，没吭声，只把手里的纸卷握得更紧些。

　　路熵瞥见她的动作，说：“放回宿舍，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去那儿？”

　　“看演唱会。”

　　“谁的？”

　　“不是想要江晴的签名照？”

　　路熵扭头看她，应晚宁微微蹙着眉，神色有些异样，他心里不由得一紧：“喂，作业我都给你赶完，你还有什么借口。”

　　路熵没好气地走在前头，放着虚张声势的狠话：“你要敢不去，我就撕了你的画。”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孩子气，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够分量。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他只好停下步子，回过头。

　　应晚宁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正午日头高照，暖而炽热，光影将她手中那张画纸的轮廓，叠进了她自己的影子里。
　　应晚宁安静站在那里，眉眼柔和，对视上的那一刻，她眼中有细碎的、温温亮亮的东西。

　　路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轻咳一声：“去不去？给个准话。”

　　“去。”应晚宁笑容化开，没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