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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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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被彻底打开,门内外的光线交融,映照出走廊里一幅凝固的画卷。
塞巴斯蒂安站在门口,身姿挺拔,如同破开迷雾的桅杆。一年来,他首次以如此清晰、如此锐利的姿态,暴露在庄园众多仆役和小镇来人的目光之下。雨水浸湿的猎装勾勒出他肩背的轮廓,银色眼罩不再仅仅是疯狂的象征,更像是一枚历经战火的勋章,为他平添了几分冷冽而危险的气质。那只裸露的右眼,扫过走廊里的每一个人,目光最终落在被制住的伊莎贝拉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怀特律师手持文件,肃立在他身侧,法律赋予的权威在他身上凝聚。沈清站在塞巴斯蒂安身后稍偏的位置,她的存在,像是一道无声的支持,也像是这黑暗漩涡中一抹不容忽视的亮色。
走廊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人,尤其是塞巴斯蒂安身上。震惊、疑惑、恐惧、以及一丝隐约的希望,在每一张脸上交织。那些平日里对“疯少爷”唯恐避之不及的仆役,此刻才恍惚意识到,这位被囚禁在塔楼阴影里的继承人,似乎与传闻中截然不同。
伊莎贝拉被两个强壮的镇上汉子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她挣扎了几下,发现徒劳无功,便不再浪费力气。她昂贵的丝绸裙裾在拉扯中皱褶不堪,沾上了墙角的灰尘,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但她抬起头,看向塞巴斯蒂安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屈服,只剩下淬了毒液般的、深入骨髓的怨恨和疯狂。
“呵……呵呵……”她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塞巴斯蒂安……我的‘好儿子’……你终于……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装疯卖傻一年,就为了今天?”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应她的挑衅,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脸色灰败、垂首站在一旁的本管家,声音清晰而冷峻:“本,解除伊莎贝拉夫人对所有庄园事务的管理权,即刻生效。在她被正式移交治安官之前,将她暂时看管在她的卧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的指令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接触到塞巴斯蒂安那双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哑声道:“是……先生。”
这一刻,权力的交接,在无声中完成。
“你们敢!”伊莎贝拉尖叫起来,试图挣脱钳制,“我是赫尔曼家族的女主人!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放开我!”
然而,没有人再听从她的命令。就连原本忠于她的几名男仆,在目睹了雷蒙德的反水、听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指控后,也迟疑着不敢上前。乔治和他带来的小镇男人们,如同坚实的壁垒,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女主人?”塞巴斯蒂安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从你企图谋害我母亲、篡夺赫尔曼家产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这个称呼了。”
“证据呢?!”伊莎贝拉歇斯底里地喊道,做着最后的挣扎,“就凭雷蒙德那个软骨头临死反咬一口的胡言乱语?就凭这几张不知真假的破纸?塞巴斯蒂安,别忘了,你可是有格伦医生亲笔签署的‘疯癫’诊断书!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信?!”
她在试图混淆视听,做垂死挣扎。
怀特律师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文件副本,声音洪亮而沉稳:“伊莎贝拉夫人,雷蒙德先生的证词,结合这些确凿的伪造签名文件、异常资金流向记录,以及伊芙琳夫人生前留下的、指控你下毒未遂的私人记录,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至于塞巴斯蒂安先生的精神状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见证,先生此刻思路清晰,言行得当。格伦医生的诊断,其真实性恐怕需要重新评估,甚至可能涉及作伪证,这本身也是一项严重的罪名。”
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彻底堵死了伊莎贝拉的后路。
伊莎贝拉的脸扭曲了一下,她知道,在法律和事实层面,她已经一败涂地。但她不甘心,她经营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塞巴斯蒂安身后的沈清,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而狠厉的光芒。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绝望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形。
“好……好……很好……”伊莎贝拉忽然停止了挣扎,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你们赢了……法律上,我输了。”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破罐破摔的表情,目光死死锁定沈清:“但是,苏芮……我亲爱的‘好女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沈清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塞巴斯蒂安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沈清更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伊莎贝拉不看他,只是盯着沈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我只会盯着你和这个疯子吗?你以为,玛莎那个老东西,偷偷帮你传递消息,把伊芙琳那个死人的东西交给你,我会不知道?”
玛莎!沈清的心脏骤然紧缩!
“你把她怎么样了?!”沈清失声问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玛莎的手伤还未痊愈!
“放心,那个老废物暂时没事。”伊莎贝拉慢条斯理地说,享受着猎物濒死前的恐惧,“不过,她的儿子,那个在邻镇铁匠铺当学徒的小汤姆……可就不好说了。”
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沈清瞬间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她想起了玛莎之前的哭诉,伊莎贝拉用小汤姆的安危威胁她进行监视!
“你……你把他……”沈清的声音破碎不堪。
“我请他去‘做客’了。”伊莎贝拉的笑容越发狰狞,“在一个很安全,也很……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我今天晚上之前,不能安全地、带着我应得的东西离开鸦羽庄园,那么,明天一早,你们找到的,就会是那个小杂种的尸体!”
她终于图穷匕见!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卑劣的底牌!用人质的安全,来威胁他们放她离开!
“卑鄙!”怀特律师气得脸色发青。
周围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愤怒的骚动。乔治更是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冲上去。
塞巴斯蒂安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危险,那只裸露的右眼里,风暴在凝聚,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伊莎贝拉撕碎。但他强行压制住了,他知道,此刻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他在哪里?”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放了他,我可以考虑在法庭上为你求情。”
“求情?哈哈哈……”伊莎贝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塞巴斯蒂安,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放了他?然后让你们把我送进监狱?休想!”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面无血色的沈清,语气带着恶毒的得意和最后的通牒:“苏芮,你不是自诩善良,不是要帮这个疯子找回公道吗?现在,选择权交到你手里了。把你们找到的所有‘证据’,包括雷蒙德马上要拿回来的那份,全部交给我!然后,准备一辆马车,让我安全离开。只要我确定自己安全了,自然会让人放了那个小子。”
她顿了顿,笑容越发残忍:“否则……就用那个无辜孩子的命,来为你们的‘正义’陪葬吧!我倒要看看,你这颗所谓的‘良心’,承不承受得起!”
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瞬间压在了沈清的肩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一边是来之不易、足以将凶手绳之以法的铁证,是伊芙琳夫人和塞巴斯蒂安苦苦追寻的真相与公道;另一边,是一条无辜的、年轻的生命,是善良的玛莎太太唯一的希望和寄托。
怎么选?
交出证据,意味着放虎归山,伊莎贝拉很可能带着赫尔曼家的大部分财产逍遥法外,伊芙琳夫人的冤屈将难以昭雪,塞巴斯蒂安这一年的苦难和隐忍都将付诸东流。
不交?小汤姆就会死。玛莎会崩溃,而她沈清,将永远背负着一条人命的愧疚。
沈清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指尖冰凉,身体微微发抖。她求助般地看向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的脸色同样凝重无比。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他理解沈清的挣扎,他自己也同样陷入两难。法律和正义要求他们不能向威胁妥协,但人性的良知又让他们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他们而死。
伊莎贝拉看着他们犹豫痛苦的表情,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扭曲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就在沈清急得浑身发冷,几乎要绝望地妥协时,塞巴斯蒂安忽然伸出手,用力地、坚定地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夜雨的凉意,但那坚定的力道和包裹的姿势,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稳住了她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别慌。”他侧过头,低声对她说,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我有办法。”
沈清愕然抬头,对上他那只深邃的右眼。在那片翻涌着怒意和冰冷的深处,她看到了一丝冷静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算计和决断。
他没有被伊莎贝拉的威胁完全扰乱阵脚。
“伊莎贝拉,”塞巴斯蒂安重新转向那个疯狂的女人,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你的条件,我们可以谈。”
伊莎贝拉眼中闪过一抹狂喜。
“但是,”他话锋一转,“在见到小汤姆安全之前,你休想拿到任何东西,也休想离开庄园半步。”
“你!”伊莎贝拉脸上的喜色僵住。
“告诉我们他在哪里,让我们确认他的安全。”塞巴斯蒂安不容置疑地说道,“否则,一切免谈。你可以赌,赌我们是否真的会在乎一个女仆的儿子的性命,赌你是否能承受激怒我们的后果——比如,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意外’身亡,然后对外宣称你畏罪自杀。毕竟,一个‘疯子’和一群‘愤怒的平民’,在混乱中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以一种更加冷酷、更加直接的方式,将威胁反弹了回去!
伊莎贝拉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她意识到,塞巴斯蒂安并非她想象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只懂得装疯卖傻的懦弱继承人。他被逼到绝境后,展现出的狠厉和果决,远超她的预期。
塞巴斯蒂安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地狱般的寒意:“选择权,现在在我手里。说出地点,或者,我们一起下地狱。你选。”
走廊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伊莎贝拉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沈清看着塞巴斯蒂安冷硬的侧脸,感受着他手中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心,那颗被冰封的心脏,终于找回了一丝跳动的力气。
他没有放弃,他找到了反击的方式。
伊莎贝拉的最终威胁,将这场斗争推向了更加凶险、也更加白热化的高潮。
一场围绕着人质安危的、与时间的赛跑,即将开始。
塞巴斯蒂安紧紧握着沈清的手,目光如炬,盯着脸色变幻不定的伊莎贝拉,等待着她的回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极其微弱的、黎明的曦光,正顽强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试图照亮这片被罪恶和绝望笼罩的土地。
天,终究是要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