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41、第 41 章

　　塞巴斯蒂安那番以命相搏的反威胁，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伊莎贝拉眼中最后的疯狂火焰。她死死盯着塞巴斯蒂安，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继子。那双裸露的右眼里没有丝毫虚张声势，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黑暗后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权衡利弊，在彻底毁灭和一线生机之间，狡猾如伊莎贝拉，瞬间做出了选择。

　　“……在……在镇上，‘老水手酒馆’的地窖里。”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让……让杰克和比尔看着他的。”

　　“老水手酒馆？”乔治立刻皱紧了眉头，“那是镇子码头边最乱的地方，鱼龙混杂，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他看向塞巴斯蒂安，“先生，我知道那里，地窖入口很隐蔽，在后厨后面。”

　　塞巴斯蒂安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锁定伊莎贝拉：“如何确认他的安全？你的人会听谁的？”

　　伊莎贝拉咬了咬牙：“我……我写张纸条，你们带过去。他们认得我的笔迹和印章。”

　　“立刻写。”塞巴斯蒂安命令道，同时示意乔治，“准备马车，要最快的那辆。挑选两个最机灵、手脚最利落的人，带着纸条，立刻去‘老水手酒馆’。”

　　“我去！”乔治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神锐利，“我对那里熟，而且，我得亲眼看着那孩子安全才行。”

　　塞巴斯蒂安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点了点头：“好，乔治，你亲自去。再带一个人，务必小心，对方可能有武器。”

　　“明白！”

　　很快，纸笔被取来。在塞巴斯蒂安和怀特律师冰冷的目光监视下，伊莎贝拉颤抖着写下了一张简短的指令，内容无非是“放人”，并盖上了她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巧私章。她写得很慢，似乎在拖延时间，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但最终，还是在塞巴斯蒂安愈发冰冷的注视下，完成了。

　　乔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仿佛带着毒液的纸条，仔细收好。他对着塞巴斯蒂安和沈清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毅：“先生，苏芮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小汤姆平安带回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带着一名同样精干的小镇青年，如同两道迅捷的猎豹，快步冲下楼梯，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庄园的入口处。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再次被无限拉长。

　　伊莎贝拉被重新严密看管起来，关回了她的卧室，由乔治留下的两名最可靠的手下守在门口。本管家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角落，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其他仆役们则聚在远处，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不安和茫然。庄园的权力核心骤然崩塌，未来何去何从，每个人都心中没底。

　　怀特律师则抓紧时间，在书房里开始初步整理和归档现有的证据，为后续的法律程序做准备。书房的门敞开着，仿佛象征着某种封闭和压抑的时代正在过去。

　　塞巴斯蒂安和沈清没有离开二楼。他们站在回廊的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冰冷，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鱼肚白正顽强地扩张，驱散着漫漫长夜留下的墨色。

　　沈清的手依旧冰凉，被塞巴斯蒂安握在掌心。他没有松开，她也没有抽离。这一刻，无声的依靠胜过千言万语。他们都清楚，乔治的营救行动至关重要。这不仅关乎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也关乎他们能否毫无负担地将伊莎贝拉绳之以法，更是对玛莎、对良知的一个交代。

　　“会顺利的，对吗？”沈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起了玛莎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脸，想起了她偷偷塞给自己钥匙和照片时那双充满恳求与决绝的眼睛。

　　塞巴斯蒂安握紧了她的手，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低沉而肯定：“乔治是个可靠的人。而且，‘老水手酒馆’那种地方，看守多半是拿钱办事的地痞，见到伊莎贝拉亲笔的放人指令，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拼命。”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即便被囚禁）对人心和局势的精准判断。这奇异地安抚了沈清内心的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方天际的白色逐渐被染上淡淡的金边，云层散开，预示着今天可能会是一个久违的晴天。庄园里开始响起日常的声响——鸡鸣、远处厨房准备早餐的动静，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小心翼翼的静谧之下。

　　每一秒等待，都像是在炭火上炙烤。

　　就在沈清觉得几乎要无法呼吸时，庄园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

　　来了！

　　塞巴斯蒂安和沈清几乎同时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口。怀特律师也闻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马车在主楼前戛然而止。车帘掀开，首先跳下来的是乔治，他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身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扶下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沾满煤灰的学徒工装、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表情的少年，正是玛莎的儿子，小汤姆！

　　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衣服脏兮兮的，脸上还有点擦伤，但眼神清亮，四肢完好，显然没有受到严重的虐待。

　　“汤姆！”沈清忍不住低呼一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塞巴斯蒂安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明显松弛下来，他松开沈清的手，快步走下楼梯。沈清紧随其后。

　　乔治扶着还有些腿软的汤姆走过来，语气兴奋地汇报：“先生，苏芮小姐，顺利！我们赶到酒馆，把纸条亮给那两个看守看，他们起初还有点犹豫，但确认是那女人的笔迹和印章后，就没再阻拦，直接让我们把人带走了。这小子就是被关了两天，饿着了，有点吓到，没别的事。”

　　这时，得到消息的玛莎，不顾手上的烫伤，跌跌撞撞地从仆人区域冲了出来。当她看到安然无恙的儿子时，积蓄了太久的恐惧、担忧和委屈瞬间爆发出来。

　　“汤姆！我的孩子！”她哭喊着，用未受伤的手臂，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玛莎一边哭，一边拉着儿子，就要向塞巴斯蒂安和沈清跪下：“先生！苏芮小姐！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汤姆！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塞巴斯蒂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玛莎太太，不必如此。是我们连累了你们母子。”

　　沈清也连忙上前，扶住情绪激动的玛莎，轻声安慰道：“玛莎太太，没事了，都过去了，汤姆安全回来了就好。”

　　这一幕，落在周围所有仆役的眼中。许多人动容地低下头，或偷偷擦拭眼角。一直以来，伊莎贝拉的高压和冷漠让庄园如同冰窖，而此刻这充满人情味的一幕，像一道暖流，悄然融化着冻结的坚冰。他们看向塞巴斯蒂安和沈清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怀特律师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一幕，微微颔首。这位年轻继承人所展现出的担当和对仆役的关怀，与他那位冷酷的继母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无疑会在后续稳定庄园局势、争取人心方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汤姆的平安归来，彻底粉碎了伊莎贝拉最后的威胁。她手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掣肘的筹码。

　　塞巴斯蒂安直起身，目光扫过聚集过来的众人，最后落在乔治身上：“乔治，辛苦你了。带汤姆和玛莎太太下去休息，好好照顾他们，准备些吃的。”

　　“是，先生！”乔治恭敬地应道，扶着依旧在哭泣的玛莎和有些懵懂的汤姆，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塞巴斯蒂安这才将目光转向怀特律师，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怀特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处理‘正事’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伊莎贝拉的威胁解除，是时候对她进行正式的清算，并彻底接管庄园了。

　　怀特律师点了点头：“是的，先生。我建议，立即正式通知郡治安官，同时开始初步的内部审查和接管工作。至于伊莎贝拉夫人……”他看了一眼楼上卧室的方向，“需要严加看管，等待官方人员抵达。”

　　“就按您说的办。”塞巴斯蒂安颔首，他随即看向依旧站在角落、神色复杂的本管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召集庄园所有管事和主要仆役，一小时后，在大厅集合。我有话要说。”

　　本的身体震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塞巴斯蒂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哑声道：“……是，先生。”

　　权力的轮盘，在这一刻，彻底、无可逆转地开始了转动。

　　沈清站在塞巴斯蒂安身边，看着他那虽然略显疲惫却异常挺拔坚定的侧影，看着周围人或敬畏、或期待、或复杂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夜，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经历了绝望、惊险、威胁、营救……终于，在天光彻底放亮的这一刻，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

　　伊莎贝拉的阴影正在退去，但未来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冰凉的徽章碎片，穿越的秘密，与这个时代、与身边这个男人的羁绊，又该如何抉择？

　　朝阳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云层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湿漉漉的庄园，照亮了每一寸土地，也照亮了塞巴斯蒂安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属于赫尔曼家族继承人的光芒。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