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42、第 42 章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将鸦羽庄园从里到外洗涤一新。雨水冲刷过的石壁颜色深暗，挂着晶莹的水珠，庭院里饱含水分的草木绿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冷冽的气息。然而，在这片雨后初霁的宁静之下，涌动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暗流。

　　庄园主大厅里，灯火通明。所有管事的男仆女仆、园丁、马夫，甚至厨房的帮厨，都被召集于此。他们按照等级和部门站列，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厅前方，那个站在壁炉旁的高大身影上——塞巴斯蒂安·赫尔曼。

　　他没有再穿着那件象征囚禁与颓废的黑色睡袍，也没有穿昨夜行动时的猎装，而是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剪裁合体的常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银色眼罩依旧遮住了他的左眼，但此刻，那不再是疯狂或脆弱的标志，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而冷峻的权威。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的人群，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了整个大厅。

　　本管家垂首站在他侧后方一步远的位置，脸色依旧苍白，但姿态已然是完全的服从。怀特律师则站在另一侧，手中拿着几份关键文件，神情肃穆。

　　沈清没有站在前方显眼的位置，她选择留在了人群边缘的廊柱阴影里。她看着塞巴斯蒂安，看着他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面对众人，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帮助、需要伪装疯癫的囚徒，而是真正回归了他应有的身份——鸦羽庄园的主人。

　　“想必，各位对昨夜至今晨发生的事情，已有耳闻。”

　　塞巴斯蒂安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主人的沉稳与力量。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疯狂咆哮，只有冷静的陈述。

　　“我的继母，伊莎贝拉·赫尔曼夫人，”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因涉嫌伪造文件、非法转移赫尔曼家族资产、绑架、以及可能与我母亲伊芙琳·赫尔曼夫人的去世有关，现已被控制，等待郡治安官和法庭的调查与审判。”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这话从塞巴斯蒂安口中明确说出时，下方的人群还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一片低低的哗然。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释然。伊莎贝拉平日的专横与刻薄，早已在许多人心中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在此，我，塞巴斯蒂安·赫尔曼，以赫尔曼家族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宣布，”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自即刻起，我正式接管鸦羽庄园的一切事务。在真相水落石出、法律做出公正判决之前，庄园内所有日常运作，暂由原有管事负责，直接向我汇报。”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没有丝毫“疯癫”的痕迹，彻底击碎了伊莎贝拉和格伦医生试图强加于他的污名。

　　“过去一年，庄园内发生了许多事情。”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有些人，因为忠诚而受到迫害；有些人，因为良知而默默坚守；也有些人，或许迫于压力，做出了违背本心的事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一些人脸上稍作停留——比如那几个曾参与封锁塔楼的男仆，比如莉莉（她此刻缩在人群后面，脸色惨白如纸），也比如那些曾对玛莎和沈清抱有同情却不敢出声的人。

　　“过去的，我可以不予深究。”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宽宏，却又蕴含着不容逾越的底线，“但从现在起，我要求绝对的忠诚和勤勉。赫尔曼家族不会亏待任何尽职尽责的人，但也绝不会容忍任何背叛和怠惰。”

　　他没有高声训斥，没有威胁恐吓，但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语，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下方的人群纷纷低下头，表示顺从。

　　“具体的事务安排，稍后本管家会与各位管事详细交代。”塞巴斯蒂安结束了简短的讲话，“现在，各自回到岗位，确保庄园的正常运转。”

　　人群在一种肃穆而略带振奋的气氛中，开始有序地散去。每个人离开前，都忍不住再抬头看一眼那位重获新生般的年轻主人，眼神复杂，但恐惧正在消退，一种新的秩序和希望正在悄然建立。

　　塞巴斯蒂安看着人群散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挺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他转向怀特律师：“怀特先生，通知治安官的事，就拜托您了。”

　　“义不容辞，先生。”怀特律师点头，“我立刻去起草信件，并派人快马送往郡里。”

　　怀特律师离开后，塞巴斯蒂安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站在廊柱阴影里的沈清。他朝她走了过来。

　　晨光透过高窗，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释然以及某种更深沉情绪的氛围。

　　“谢谢你。”他看着她，声音比刚才面对众人时低沉柔和了许多，“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沈清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那只深邃的右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依赖、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灼热的情感。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沈清轻声回答，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他专注的凝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常服领口那枚精致的银质领针上。

　　塞巴斯蒂安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一侧——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昨夜行动时蹭到的灰尘。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感却异常清晰，如同电流般划过沈清的皮肤。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便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他的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不，你做的，远不止‘应该’。”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穿越以来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初遇时的恐惧与试探，合作时的紧张与默契，遭遇危险时他不顾一切的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最初单纯的利用与求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玛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几片简单的白面包。她的眼睛还红肿着，但脸上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激的笑容。

　　“先生，苏芮小姐，你们一定累坏了，先吃点东西吧。”她将托盘放在旁边的边几上，看着塞巴斯蒂安，声音哽咽，“先生……真的……真的谢谢您……”

　　塞巴斯蒂安对待玛莎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玛莎太太，好好照顾汤姆和你自己。庄园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玛莎连连点头，抹了抹眼角，又感激地看了沈清一眼，这才躬身退下。

　　小小的插曲冲散了刚才那片刻的旖旎。塞巴斯蒂安端起一杯红茶，递给沈清，自己也拿了一杯。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沈清捧着温热的茶杯，轻声问道。伊莎贝拉虽然被控制，但后续的法律程序、庄园的整顿、海外庄园的产权问题……千头万绪。

　　塞巴斯蒂安抿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深远：“首先，是彻底清算伊莎贝拉的罪行，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然后，是拿回属于赫尔曼家的一切，包括海外庄园。怀特律师会协助我处理法律上的事宜。”

　　“最后……”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沈清身上，那里面蕴含的情感比刚才更加深沉，也更加清晰，“是重建鸦羽庄园。让它恢复往日的生机，而不是一座冰冷的囚笼。”

　　他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承诺，某种对未来的期许。而沈清隐隐感觉到，这个未来里，似乎……有她的位置。

　　然而，这个认知并未让她感到完全的喜悦，反而勾起了更深层的迷茫。她摸了摸胸前那枚紧贴皮肤的徽章碎片。伊莎贝拉的威胁解除了，塞巴斯蒂安夺回了他的一切。那么她呢？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是时候去寻找回去的方法了吗？

　　“你……”塞巴斯蒂安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低落，正要开口询问。

　　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和物品摔碎的声音，猛地从二楼——伊莎贝拉被看管的卧室方向传来！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放下茶杯，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难道伊莎贝拉还不死心，又出了什么变故？

　　塞巴斯蒂安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开长腿，朝着楼梯方向快步走去。沈清也立刻跟上，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刚刚迎来曙光的鸦羽庄园，似乎还远未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