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45、第 45 章

　　沈清没有去往塞巴斯蒂安为她安排的“新房间”。那代表着一种她尚未准备好的身份转变，一种可能将她更深地捆绑在这个时代、这个男人身边的承诺。此刻，她的心太乱了，塞巴斯蒂安那近乎告白的话语，与胸徽章碎片冰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迫切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一点能够厘清思绪的线索。

　　她握紧了那枚黄铜发簪，凭着一种模糊的直觉，朝着庄园西翼，那条被称为“镜廊”的、较少有人踏足的回廊走去。镜廊，顾名思义，两侧墙壁镶嵌着无数面大小不一、样式古旧的威尼斯镜子，据说曾是伊芙琳夫人喜爱散步沉思的地方。光线经过层层镜面的折射，会在廊内形成奇异的光影效果，白天也显得幽深静谧。

　　踏入镜廊，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灰尘和淡淡柠檬油（用于保养镜面）的气味扑面而来。无数个沈清的影像在两侧镜中同时出现，延伸向看不见的尽头，仿佛踏入了一个无限复制的迷宫。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中回荡，被镜面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她来这里，并非漫无目的。她记得玛莎曾无意中提起，伊芙琳夫人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常常独自在镜廊徘徊，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神情忧伤。当时玛莎只当夫人是思念亡夫（塞巴斯蒂安的父亲）或忧心庄园事务，但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一个预感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伊莎贝拉或许并未找到伊芙琳夫人藏匿的所有秘密。而这条伊芙琳夫人最后频繁光顾的镜廊，很可能藏着被遗漏的线索，或许与她的死因直接相关，或许……与那枚能引发穿越感应的徽章有关。

　　她放慢脚步，仔细地观察着两侧的镜子。镜框大多是繁复的巴洛克风格，雕饰着天使、葡萄藤或奇异的花草，有些镜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出现了斑驳的水银纹，映照出的人影也带着几分扭曲。

　　她一边走，一边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框，试图感受任何可能的异常。是机关？还是隐藏的记号？

　　就在她走到镜廊中段，一面尤其巨大的、镶嵌在雕花橡木镜框中的落地镜前时，她停下了脚步。这面镜子似乎比其他的更加古老，镜框的木质颜色深沉，雕刻的图案也更加复杂晦涩，中心是一个环绕着蛇形装饰的、模糊的女性侧脸。不知为何，这面镜子给沈清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凑近仔细观察。镜面本身并无特别，但镜框上那个女性侧脸的雕刻……她的眼睛，似乎并非简单的雕刻，而是两个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于周围木质的孔洞？

　　沈清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枚黄铜发簪。托马斯特意送来这枚发簪，真的只是为了撬锁营救小汤姆吗？它尾部那个刻着的“T”字，是否还有其他含义？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将发簪尖端极其小心地，伸向了那个女性侧脸雕刻的“左眼”孔洞。

　　发簪的尖端顺利滑入，深度刚好。

　　她屏住呼吸，轻轻转动发簪。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自己心跳声掩盖的机括声响起。

　　紧接着，巨大落地镜旁边的墙壁——那看似与其他墙面无异的、覆盖着暗纹壁纸的墙体——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陈年尘埃和淡淡霉味的、更加阴冷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

　　暗门！

　　沈清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猜对了！伊芙琳夫人果然在这里留下了后手！这枚发簪，不仅仅是工具，更是钥匙！

　　她警惕地看了看镜廊两端，确认空无一人后，才侧身挤进了那道缝隙。

　　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更像是一个利用墙壁夹层改造的隐秘储藏龛。没有窗户，只有一丝从镜廊透进来的、经过镜面多次反射后变得极其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尘埃浮动。

　　借着这微弱的光，沈清看到龛洞里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入手颇有些分量。回到镜廊稍亮些的地方，她解开油布，露出了里面一个紫檀木材质、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匣子。匣子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搭扣。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匣子。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文件，只有一本更小的、用极薄的羊皮纸装订成的册子，以及一枚……与她胸前那枚材质、颜色几乎一模一样，但形状略有不同、边缘刻着复杂蔓藤花纹的金属碎片！

　　沈清瞳孔骤缩！又一枚徽章碎片？！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首先拿起那本羊皮纸册子。册子的封面上，用娟秀而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致可能发现此物的你，无论你是谁——若你亦感知到时空的涟漪。”

　　时空的涟漪？！沈清的手猛地一抖，几乎拿不住这本轻飘飘的册子。伊芙琳夫人……她难道也知道穿越的事？！

　　她颤抖着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同样是伊芙琳夫人的，但比账本和黑色册子里的更加随意，更像是一种私人日记或研究笔记。

　　“……能量感应在增强，尤其是在触碰那幅来自东方的古画之后。那不是颜料，那是……某种凝结的‘通道’？赫尔曼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难道并非财富，而是这个？”

　　“……尝试绘制能量流向图，它与庄园地脉，尤其是塔楼和镜廊的特定点位产生共鸣。那些镜子，不仅仅是装饰，它们是……锚点？还是反射器？”

　　“……碎片不止一枚。我手中这枚‘叶之碎片’来自母亲的遗物。传说集齐三枚，在满月之夜，于‘起源之画’前，可窥见时空之门。‘起源之画’……是我修复的那幅《赫尔曼家族夫人肖像》吗？那画中隐藏的，不仅是家族的密码……”

　　“……我感觉到窥视。伊莎贝拉……她贪婪的目光不仅仅盯着财富。她似乎也在寻找什么。她不知道碎片的秘密，但她本能地渴望掌控一切。危险在逼近。”

　　“……最后的记录。若我遭遇不测，后来者啊，请小心。碎片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但也伴随着未知的风险。回归之路或许存在，但代价是什么？我未能参透。愿你能找到答案，无论是选择留下，还是……归去。”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条记录的字迹明显仓促，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清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冰凉，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热流在四肢百骸窜动。

　　伊芙琳夫人！她果然也是一位感知到穿越秘密的人！甚至可能是一位研究者！她留下的线索，直指那幅肖像画，直指徽章碎片，直指……回归的可能！

　　“起源之画”……“凝结的通道”……“时空之门”……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疯狂地撞击着沈清认知的壁垒。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穿越是一场意外，但现在看来，这或许与赫尔曼家族世代守护的某个秘密有关，与那幅她穿越前正在研究的肖像画有关！伊芙琳夫人早已走在了探寻真相的路上，甚至可能触及了核心，也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么塞巴斯蒂安呢？他知不知道这些？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也夹杂着对“同类”、对可能解开母亲遗愿之人的复杂情感？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在她脑中爆炸开来。她紧紧攥着那枚新发现的“叶之碎片”和伊芙琳夫人的研究笔记，感觉真相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如此令人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镜廊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沈清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将笔记和碎片飞快地塞回木匣，用油布包好，藏入怀中。她刚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就看到塞巴斯蒂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镜廊的入口。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镜面影像，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丝探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你在这里。”他缓缓开口，声音在镜廊中产生奇异的回响，“我找了你一会儿。玛莎说，你没有去房间。”

　　他的视线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她下意识护在胸前的手臂（那里藏着刚刚找到的木匣），眼神微微闪烁。

　　“我……我只是随便走走。”沈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跳却如同擂鼓。

　　塞巴斯蒂安一步步向她走来，镜中的无数个他也同时逼近，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在她面前停下，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灵魂深处。

　　“镜廊……”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母亲以前，也很喜欢这里。”

　　他的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沈清。

　　他知道！他很可能知道镜廊的秘密！甚至可能……知道伊芙琳夫人研究的内容！

　　那么，他对自己这个“异世来客”的身份，究竟了解多少？

　　两人站在无数面镜子之间，无数的影像将他们包围，真假难辨。刚刚发现的惊人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使得原本就复杂的情感，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塞巴斯蒂安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却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深邃如同眼前的镜廊，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

　　“沈清，现在……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他叫了她的本名。不是“苏芮”。

　　沈清猛地抬头，撞入他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里，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