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47、第 47 章

　　塞巴斯蒂安那句“我会尊重”，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沉甸甸地坠底，漾开的涟漪却久久无法平息。他没有逼迫，没有用柔情或恩义绑架，只是将选择的权柄，完整地、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坦率，交还到了她的手中。这份尊重，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让沈清心绪难平。

　　镜廊中的对峙仿佛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一种精疲力竭的沉默弥漫开来。塞巴斯蒂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镜廊本身，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身，率先离开了那片光影迷离、映照着无数秘密的回廊。

　　沈清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他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靠着冰冷的镜框滑坐在地。她将脸埋在膝盖里，怀中紧抱着那个藏着惊天秘密的木匣。伊芙琳夫人的笔记，第二枚碎片，塞巴斯蒂安的摊牌……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撑爆。

　　留下？回去？

　　这两个选项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变成了尖锐的、必须面对的现实。塞巴斯蒂安知道了真相，依然选择她，这份情感沉重而真实。可现代世界的牵绊，那才是她真正的根。更何况，伊芙琳夫人的笔记暗示着回归的可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那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沈清才扶着镜框慢慢站起身。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庄园刚刚经历巨变，塞巴斯蒂安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而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一切。

　　她将木匣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匿，然后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裙，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镜廊。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带着不同的温度。仆役们见到她，态度明显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玛莎很快找到了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引她去往新的房间。

　　那不再是阴暗的阁楼，而是位于主楼二层，一个宽敞明亮、带有独立小起居室的套间。房间布置得雅致而舒适，柔软的床铺，挂着厚重丝绒窗帘的窗户，甚至还有一个摆放着新鲜花卉的小茶几。这一切都与她之前的女仆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先生吩咐了，让您好好休息。”玛莎轻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了然的慈祥，“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沈清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房间，是塞巴斯蒂安心意的明确体现，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在这里的身份，已经彻底改变。

　　整个下午，沈清都待在房间里。她再次仔细阅读了伊芙琳夫人的笔记，试图从那些零碎的研究记录中找出更多关于穿越机制、关于风险的线索，但收获有限。伊芙琳夫人似乎也止步于猜测和初步验证。

　　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塞巴斯蒂安。他已经换下了一身略显正式的衣服，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庄园主人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隽，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手中拿着一个扁平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皮质文件袋。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道，声音平静，仿佛下午镜廊中那场惊心动魄的摊牌从未发生过。

　　沈清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那个皮质文件袋放在了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这是母亲留下的，关于海外庄园的完整地契和产权文件。”他开口说道，声音沉稳，“之前伊莎贝拉和雷蒙德费尽心思想要找的，就是这个。”

　　沈清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要突然给她看这个？

　　塞巴斯蒂安打开文件袋，取出里面泛黄的、盖着各种官方印章和签名的文件。文件保存得很好，上面清晰地列明了位于加勒比海那座种植园的位置、面积、历年收益记录，以及最重要的——无可争议的产权归属，署名正是伊芙琳·赫尔曼。

　　“母亲很看重这座庄园。”塞巴斯蒂安的指尖轻轻拂过文件上伊芙琳夫人的签名，眼神带着追忆，“那不只是一份产业，那是她外祖父白手起家创下的基业，是她与过往家族联系的纽带，也是她认为……最能独立于英国本土复杂关系之外的资产。”

　　他抬起眼，看向沈清：“怀特律师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追回被转移资产的法律程序。这座庄园，很快会重新回到赫尔曼家族的名下。”

　　沈清静静听着，隐约感觉到他话中有话。

　　“我之前说过，”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变得深邃，语气也更加郑重，“我要重建鸦羽庄园，让它恢复生机。但这不仅仅是修复建筑，整顿仆役。”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桌上的地契，“也包括理清和巩固所有的家族产业，无论是英国的，还是海外的。”

　　他向前一步，靠近桌边，也靠近了沈清。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与旧书的气息再次萦绕过来。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牵扯到法律、财务、人事……远比对付一个伊莎贝拉要复杂得多。”他看着沈清，眼神坦诚，“我需要帮手，值得信任的、有能力看透迷雾的帮手。”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在邀请她，不仅仅是作为情感的伴侣，更是作为他未来事业和生活的伙伴，共同面对和承担赫尔曼家族的未来。

　　这份邀请，比单纯的情感告白更加沉重，也更加现实。它将沈清与这个时代、与这个家族的命运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沈清看着桌上那些象征着财富与责任的文件，看着眼前这个向她展露脆弱与需求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正在将他最真实的一面，他的困境，他的依赖，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给出那个承诺。

　　塞巴斯蒂安没有流露出失望，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文件袋内侧一个不太起眼的、用火漆封口的暗袋。他微微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等等，”他伸出手，小心地剥开那有些脆弱的火漆，从暗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着的、比地契纸张更薄的信笺。“母亲习惯在一些重要文件里留下额外的备注……”

　　他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迹是伊芙琳夫人的，但比笔记里的更加随意，像是随手记录。

　　“……清理旧物，发现外祖父的手札残篇，提及家族‘门’之守护与‘三钥’。‘心之钥’我已交予塞巴斯蒂安（注：应是指那枚钻石蜂鸟胸针，象征爱与记忆？），‘叶之钥’藏于镜廊。‘影之钥’据载随先祖葬于海外庄园的家族墓地，然年代久远，确切位置已不可考，或需契机方能显现……”

　　信笺的内容到此为止。

　　塞巴斯蒂安和沈清同时愣住了，目光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影之钥”！第三枚徽章碎片！竟然在海外庄园的家族墓地里！

　　伊芙琳夫人留下的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堆关乎现实财富的文件中，再次浮现！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一切——财富、秘密、情感、归宿——都串联了起来。

　　塞巴斯蒂安握着信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头看向沈清，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寻找第三枚碎片，意味着他们可能需要前往海外庄园，意味着沈清回归的“门”可能就在那里被最终开启，也意味着……他们共同的时间，可能进入了倒计时。

　　而沈清，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笺，感觉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刚刚还在为去留挣扎，现在，一个明确的、可能指向回归的线索就摆在了面前，但同时，寻找这线索的过程，又必然将她与塞巴斯蒂安、与赫尔曼家族更深地缠绕在一起。

　　海外庄园……那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机遇，也潜藏着伊芙琳夫人警告过的“未知风险”。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地契代表着现实的根基与责任。

　　而那张偶然发现的信笺，则指向了超越现实的、关乎命运归宿的秘密。

　　塞巴斯蒂安将地契和信笺轻轻放在桌上，推向沈清的方向。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你看，”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无论你最终选择哪条路，似乎……我们都注定要一起，先走完这一段。”

　　他的话语，像是一声叹息，也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的邀约。

　　沈清看着桌上并排放置的地契与信笺，现实与超现实在此刻奇异地交织。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在做出最终抉择之前，她必须，也只能，先与他一同，去探寻那隐藏在大洋彼岸、尘封往事之中的最后一片拼图。

　　而这段旅程的终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