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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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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九年(343 年) 十一月十五日
寒风裹着雪沫子,顺着碎玉殿的窗缝往里钻,吹得案上那盏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把刘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她裹着那件半旧的棉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玉佩 —— 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却驱不散从脚底往上窜的寒意,连炭盆里跳动的炭火,都像是没了力气,只能勉强在盆底泛着一点微光。
“婕妤娘子,喝口热汤吧,能暖暖身子。” 秋玉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蔬菜汤走进来,轻声说道。她把汤碗放在刘霖手边,却没像往常一样退出去,反而站在一旁,双手绞着衣角,嘴唇抿了又抿,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慌张。
刘霖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是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听到什么事了?”
秋玉左右看了看,赶紧凑到刘霖身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哭腔:“娘子,我刚才去领炭火,听见两个宫女在说…… 那位赵人出身的王贵人,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王贵人?” 刘霖手里的汤碗晃了一下,热汤洒出来一点,烫在手上却没觉得疼。她虽没和这位王贵人打过交道,却听秋玉提过 —— 王贵人原是邺城附近的商户之女,因容貌清秀被选入宫,性子温和,前阵子秋玉被羯族宫女刁难,还是王贵人路过帮着解了围。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会突然被打入冷宫?
“是真的!” 秋玉用力点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们说,前天陛下在华林园办宴会,王贵人不小心冲撞了刘夫人 —— 刘夫人说赵人妃嫔不配跟她同坐,王贵人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同为陛下妃妾,不该以族分高低’,结果刘夫人当场就哭着去找陛下告状,说王贵人‘对陛下不敬,藐视国人贵胄’。”
刘霖的手指攥紧了棉袍的衣角,指节泛白。她太清楚刘夫人的骄横,更清楚石虎的残暴 —— 在他眼里,汉人妃嫔的性命比蝼蚁还轻,只要胡族妃嫔说一句坏话,他根本不会查证,只会立刻下令处罚。
“那…… 陛下就没问过王贵人一句?” 刘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多希望这只是传闻,多希望石虎能有一丝理智。
“没问!” 秋玉摇着头,声音更低了,“陛下听了刘夫人的话,当场就发了火,下令把王贵人拖下去,直接打入冷宫!她们还说…… 那冷宫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在皇宫最北边的角落里,终年不见太阳,殿里的墙壁都发霉了,每天只给一碗馊掉的稀粥,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过半年…… 王贵人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啊!”
“终年不见太阳,活不过半年……” 这些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扎进刘霖的心里。她想起自己在破庙里的日子,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却能晒到阳光,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可那冷宫,竟是比破庙还要绝望的地狱。王贵人只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落得如此下场,那她呢?她不过是个从役夫堆里捡来的 “贱婢”,没有家世、没有依靠,若是有半分不慎,恐怕会死得比王贵人更惨。
“娘子,您别害怕,咱们好好待在碎玉殿,不惹任何人,肯定没事的。” 秋玉见她脸色苍白,赶紧伸手扶住她,小声安慰道。
刘霖勉强笑了笑,却没说话。她知道秋玉是好意,可在这宫里,“不惹事” 从来都不是保命的万全之策 —— 只要有人想找你的麻烦,哪怕你躲在殿里不出门,也可能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她突然想杨姑姑的叮嘱,想起东偏殿的李宦官,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得去问问李太监,冷宫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秋玉,你在殿里等着,把门窗关好,别让任何人进来,我出去一趟就回。” 刘霖站起身,把棉袍裹得更紧了些,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娘子,外面风雪大,要不…… 我跟您一起去?” 秋玉有些担心。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刘霖摇了摇头,她不想让秋玉跟着冒险 —— 东偏殿虽不远,可路上难免会遇到巡逻的卫兵或其他妃嫔的侍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被注意到的风险。
走出碎玉殿,寒风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一样疼。刘霖低着头,尽量贴着宫墙根走,脚步放得又轻又快。路上遇到两名羯族卫兵,她赶紧侧身站在阴影里,等他们走远了才敢继续往前走。皇宫里的气氛比往常更压抑,不少宫人都低着头匆匆赶路,没人敢说话,偶尔传来几声咳嗽,也很快被寒风淹没。
东偏殿的门虚掩着,刘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李宦官的声音:“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来,殿里比碎玉殿暖和些,炭盆里的火很旺。李宦官正坐在案前整理文书,见她进来,赶紧放下笔,起身关上殿门,压低声音问:“婕妤娘子,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霖点点头,走到案前,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李大官,我听说王贵人被打入冷宫了,知道这事吗?那冷宫…… 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宦官的脸色沉了沉,他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才转过身,语气严肃地说:“婕妤娘子,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别打听冷宫的事,更别靠近那个地方 —— 陛下最恨有人议论后宫的事,要是被人听见你问这些,说不定会连累娘子和碎玉殿的人。”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刘霖手里:“这是杨姑姑托我给你的,里面一些木炭,她说天越来越冷,让你多备着点。你记住,不管外面出什么事,你只要管好自己的碎玉殿,除了侍驾,尽量别出门,别跟任何妃嫔、宫人打交道,这样才能保平安。”
刘霖捏着手里的布包,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发酸。她知道,李宦官和杨姑姑都是真心为她好,可这份好里,藏着太多的无奈 —— 在这宫里,平安从来都不是靠 “讲道理” 得来的,而是靠 “不显眼”“不招惹” 换来的。
“多谢李大官,也替我谢谢杨姑姑。” 刘霖深深鞠了一躬,“我记住了。”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别被人撞见。” 李宦官挥了挥手,眼神里满是担忧。
刘霖点点头,转身往碎玉殿走。路过皇宫北侧时,她忍不住往冷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 只能看到一片低矮的、破旧的殿宇,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连一丝灯光都没有,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透着让人窒息的绝望。她还看到两名卫兵押着一个宫女往那边走,那宫女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着 “我没做错事”,可卫兵根本不理她,只是粗暴地推着她往前走。
刘霖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她不敢再想,不敢再看,只想赶紧回到碎玉殿,回到那个暂时能让她安心的角落。
回到碎玉殿,刘霖把布包交给秋玉,然后走到案前,慢慢整理着桌上的书籍 —— 有她从老宦官那里借来的《诗经》,还有几本翻得破旧的医书。之前她还会偶尔翻出来看看,排解心里的烦闷,可现在,她看着这些书,却觉得无比沉重。这些书是她与过去的连接,却也可能成为 “显眼” 的理由 —— 若是被人发现她一个 “农家出身” 的妃嫔还识字读书,说不定又会被安上 “欺君罔上” 的罪名。
“秋玉,把这些书收起来吧,放在箱子最底层,别让人看到。” 刘霖轻声说。
“娘子,您不看了吗?” 秋玉有些疑惑,这些书是刘霖唯一的消遣。
“不看了。” 刘霖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坚定,“以后,咱们少惹些‘显眼’的事,安安静静待在殿里,比什么都好。”
秋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书收进箱子里,又找了块粗布盖在上面。
刘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寒风依旧呼啸,却好像比刚才更冷了。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不露出任何棱角,不引起任何注意,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才能离回家的希望更近一点。
夜里,刘霖躺在床榻上,听着殿外的风雪声,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王贵人的遭遇,想起刘夫人的骄横,想起李宦官的叮嘱,心里默默发誓:无论今后遇到什么事,她都要忍住,不反驳、不争执,哪怕受再多委屈,也要活下去 ——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逃离这里,回到阿娘和大父身边,回到那个有阳光、有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