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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建武九年(343 年 )十二月初五 日
      十二月初五,邺城被厚厚的积雪裹得严严实实,连皇宫的琉璃瓦都覆着一层白霜,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碎玉殿的窗棂上结着冰花,秋玉早早就起来扫雪,殿内的炭盆烧得比往常旺些,却依旧驱不散刘霖心底的寒意 —— 今天是举办宴会日子,她需入殿侍酒,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脱离 “殿外侍立” 的行列,可这份 “提升”,在她看来更像一场需要步步惊心的考验。
      “婕妤娘子,杨姑姑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秋玉端着热水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块绣着兰草的暖手帕,“她说今日宴会上高位妃嫔多,尤其刘夫人和皇后娘娘都在,您千万少说话,添酒时脚步放轻,别挡了贵人的视线,更别主动找陛下说话。”
      刘霖接过暖手帕,帕子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是杨姑姑亲手绣的,边角还缝着细密的针脚。她攥着帕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稍微安心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你把那件深青色的宫装找出来吧,别穿太显眼的颜色。”
      入宫两三个多月,她早已摸清后宫的 “生存美学”—— 颜色越素净,姿态越低,越不容易被高位妃嫔盯上。深青色的宫装是她所有衣物里最不起眼的,领口没有绣纹,裙摆也只是简单的剪裁,正好符合她 “藏起来” 的心思。
      辰时过半,负责引路的小太监已经在殿外等候。刘霖跟着他穿过覆雪的宫道,一路上能看到不少宫人捧着食盒、提着宫灯匆匆往清和殿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谨慎的神色,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清和殿外挂着红色的绸带,算是宫里少有的 “喜庆装饰”,可这红色落在皑皑白雪里,非但不喜庆,反而透着几分刺眼的冷。
      殿内早已坐满了人,暖意裹挟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与殿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刘霖刚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眼 —— 主位上的石虎穿着黑色龙袍,腰间系着镶嵌宝石的玉带,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烤肉、炖鹿肉、鲜鱼,还有西域进贡的葡萄、石榴,金银酒壶里倒出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左侧的皇后杜珠穿着朱红绣凤宫装,头上插着七尾金步摇,桌案上的菜肴虽比石虎少些,却也都是精致的山珍海味,旁边还放着两个装满珠宝的锦盒,显然是石虎刚赏的;右侧的刘夫人穿着紫色宫装,桌案上的食物与皇后相差无几,手里正把玩着一支新得的玉簪,眼神扫过殿内时,满是倨傲。
      而殿角的低等妃嫔们,包括刘霖在内,面前只摆着一碗粟米饭、一碟炒青菜,少的可怜的荤菜,还有一壶寡淡的清酒。她们大多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没人敢说话,更没人敢抬头看主位的石虎,像一群被遗忘在角落的影子。
      “刘婕妤,过来添酒。”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刘霖赶紧应了声 “是”,拿起旁边的银酒壶,快步走到石虎面前。她低着头,视线落在石虎的靴尖上,动作轻柔地给空了的酒杯添满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嗯,手还算稳。” 石虎难得说了句不算斥责的话,刘霖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旁边传来刘夫人的声音:“陛下,臣妾这杯也空了,劳烦刘婕妤也给臣妾添上吧。”
      刘霖心里一紧,知道刘夫人是故意找她的麻烦,却不敢推辞,只能端着酒壶走到刘夫人面前。她刚要弯腰添酒,刘夫人突然 “哎呀” 一声,手 “不稳” 地撞了过来,银酒壶里的酒瞬间洒了大半,滚烫的酒液直接泼在刘霖的手背上。
      “嘶 ——” 刘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瞬间泛起一片红痕,灼热的痛感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窜。可她不敢表现出半分不适,赶紧放下酒壶,“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贱妾笨手笨脚,冲撞了夫人,求夫人恕罪!”
      刘夫人看着她手背上的红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却故意皱着眉:“你手这么笨,怎么伺候陛下?若是洒在陛下身上,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刘霖身上。她能感觉到石虎的视线扫过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 他正拿着一块烤肉,笑着递给皇后,嘴里说着 “这鹿肉是今日刚猎的,你尝尝”,仿佛跪在地上的她和刚才的冲突,只是殿内无关紧要的尘埃。
      皇后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继续与石虎说笑,连一句劝解的话都没有。其他低等妃嫔更是低着头,没人敢替她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起来吧,别在这儿碍眼。” 刘夫人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刘霖慢慢站起身,手背上的疼还在钻心,却只能忍着,重新拿起酒壶,继续给其他妃嫔添酒。她的动作比之前更慢、更轻,手背上的红痕在素色的衣袖下若隐隐现,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她额头渗出细汗。
      宴会上的 “等级” 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她面前 —— 石虎和高位妃嫔们享用着山珍海味,谈论着珠宝赏赐,偶尔兴起,还会赏给身边的宫人金银;而她们这些低等妃嫔,连吃一口肉都是恩赐,只能喝着寡淡的清酒,看着别人的热闹,稍有不慎,就是羞辱和责罚。
      席间,石虎高兴,赏了刘夫人一串东珠项链,赏了皇后一对玉镯,连旁边伺候的宫女都得了不少铜钱赏赐。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低等妃嫔们连酒杯里的清酒都没敢添满,更没人问一句刘霖手背上的伤。
      刘霖默默添着酒,看着桌案上的残羹剩饭,看着高位妃嫔们脸上的笑容,心里像被灌满了冷水 —— 她终于彻底明白,在后赵的后宫里,身份低贱就是原罪。无论她多温顺、多隐忍,无论她把姿态放得多低,都改变不了被轻视、被羞辱的命运。石虎的 “恩宠” 只是一时的玩兴,刘夫人的刁难却是刻在骨子里的轻视,而她,不过是这座华丽牢笼里,最不起眼的一只蝼蚁。
      宴会直到午时才结束。石虎在皇后和刘夫人的簇拥下离开,其他妃嫔也陆续散去,殿内只剩下几个低等妃嫔和收拾残局的宫人。刘霖慢慢走出清和殿,寒风一吹,手背上的伤更疼了,她忍不住缩了缩手,将受伤的手背藏在衣袖里。
      回到碎玉殿,秋玉赶紧迎上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连忙问:“娘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撩起衣袖 —— 手背上的红痕已经肿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秋玉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找来冷水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帮她冷敷:“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刘夫人又刁难您了?”
      “嗯,洒了杯热酒。” 刘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别声张,也别去找任何人说,在这宫里,没人会为咱们做主。”
      秋玉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帮她敷着手背。冷水的凉意缓解了些许疼痛,可刘霖心里的寒意却更重了 —— 她知道,今天的事只是开始,只要她还在这后宫里,还顶着 “婕妤” 的身份,这样的羞辱和刁难,就永远不会停止。
      她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腰间的雄鹰玉佩,玉佩温润依旧,却再也带不来之前的安心。她想起宴会上的山珍海味和冷落在角落的清酒,想起刘夫人嘲讽的眼神和石虎的漠视,想起张嬷嬷的叮嘱,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大父,我一定会活下去,哪怕要忍受更多的屈辱,我也要活着离开这里,回到你们身边。
      窗外的雪覆盖了宫墙的冰冷,也覆盖了殿内的细微声响。刘霖看着手背上的红痕,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多了几分清醒的坚定 —— 她不会再期待 “恩宠”,也不会再奢望 “公平”,她只会更谨慎、更隐忍,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在这等级森严的羯皇宫里,默默等待逃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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