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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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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九年( 343 年 )十二月十五日
腊月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一般,碎玉殿的炭盆快见底了,秋玉去杂役房领炭,回来时冻得鼻尖通红,手里只拎着半袋碎炭:“管事太监说,这个月的炭配额用完了,要等下个月才能发……” 刘霖看着那点可怜的碎炭,心里叹了口气 ,真的是世态炎凉,前段时间石虎频繁来碎玉殿,都供应上等银丝炭,最近石虎不怎么来了供应也少了—— 寒冬才刚开始,这点炭根本撑不了几天。她想起杨姑姑说过,李宦官那里偶尔能匀出些私藏的好炭,便裹紧棉袍,决定亲自去东偏殿一趟。
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得结实,结成一层薄冰,走在上面 “咯吱” 作响,稍不留意就会打滑。刘霖低着头,尽量贴着宫墙根走,路过一处拐角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嘈杂的争吵声,夹杂着器物摔碎的脆响。她心里一紧,脚步下意识地放慢 —— 这附近是石虎的寝殿区域,能在这里喧哗的,定然是身份贵重之人。
她悄悄探出头,透过墙角的缝隙望去,只见两名身着锦袍的人正扭打在一起,周围围着十几个侍从,却没人敢上前拉架。仔细辨认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眉眼间带着与石虎相似的凶狠,是太子石宣;另一个稍矮些,却更显桀骜,是秦公石韬。两人素来因储位争斗不休,宫里人都知道,却没人敢多提。
“父皇赏赐的玉柄扇,凭什么你能用?!” 石宣一把揪住石韬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石韬手里的扇子,用力往自己这边扯。那扇子的扇柄是温润的白玉,扇面绣着羯族狼图腾,边缘还镶着细细的银线,一看就是极为贵重的物件 —— 刘霖记得,前几日宫里还传,石虎打猎时得了块好玉,特意做成扇子赏给了石韬。
“父皇赏给我的,自然是我用!” 石韬也不甘示弱,用力回扯,两人拉扯间,“啪” 的一声脆响,扇子摔在冰面上,白玉柄磕在石阶上,扇骨瞬间断了两根,扇面也裂出一道大口子。
“你敢摔碎父皇的赏赐?!” 石宣见状,更怒了,挥拳就往石韬脸上打去。石韬侧身躲开,也扬起拳头反击,两人瞬间扭打在雪地里,锦袍上沾满了雪沫和泥污,嘴里还不断骂着粗话,完全没了皇子的模样。
“别打了!两位殿下,扇子坏了罢了,要是伤了和气,陛下会生气的!” 一个穿着灰布宫女服的汉人姑娘匆匆跑过来,想上前拉开两人。刘霖认得她,是负责寝殿洒扫的赵宫女,之前秋玉丢了发簪,还是赵宫女帮忙找回来的,性子素来温和热心。
可她的好心,换来的却是石宣粗暴的推搡。“赵人贱婢!也敢管本太子的事?!” 石宣猛地一挥手,赵宫女本就站在冰面上,没站稳,“咚” 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石阶上,瞬间晕了过去,额角渗出的血珠落在白雪上,像一朵刺眼的红梅。
周围的侍从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石宣和石韬也停了手,却没人去扶赵宫女 —— 在他们眼里,一个汉人的性命,比地上的碎雪还不值钱。
“吵什么?!” 一道粗哑的声音突然传来,石虎穿着玄色常服,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刚歇完午觉,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本就不好,看到地上摔碎的玉柄扇和晕倒的赵宫女,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父皇!” 石宣和石韬赶紧松开手,跪在地上,石宣抢先告状,“是石韬先摔碎您赏赐的扇子,儿臣劝他,他还动手打儿臣!”
“父皇,是炭太子先抢儿臣的扇子!” 石韬也急忙辩解。
石虎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扇,又落在晕倒的赵宫女身上,却没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反而对着旁边的卫兵粗声下令:“宫女?谁让她多管闲事的?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皇子,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卫兵立刻上前,架起还没醒过来的赵宫女,就要往外拖。赵宫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额角的血还在流,听到要打她,赶紧挣扎着求饶:“陛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想劝两位殿下……”
可石虎根本不听,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拖下去!别在这儿脏了朕的眼!”
刘霖躲在墙角,看得浑身发冷,手脚都在微微发抖。她看着赵宫女被卫兵拖走,听着她凄厉的求饶声渐渐远去,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 赵宫女明明是好心劝架,却要被打二十大板,而真正有错的两位皇子,却连一句责骂都没有。这就是宫里的规矩,汉人的性命,连皇子争斗的牺牲品都算不上,只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贱婢”。
她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贴着宫墙根,快步往东偏殿的反方向走。脚步踩在冰面上,好几次差点滑倒,她却不敢放慢速度,生怕被石虎或两位皇子发现。她能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棉袍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可心里的恐惧,比身上的寒冷更甚 —— 要是刚才她走快一步,要是她被卷入这场争斗,说不定现在被拖出去打的,就是她了。
回到碎玉殿时,刘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秋玉见她回来,赶紧迎上来:“娘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脸色这么差。”
刘霖坐在椅子上,喝了半杯热姜汤,才稍微缓过劲来。她拉过秋玉,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满是郑重:“秋玉,你记住,今后不管在宫里哪里遇到太子殿下和秦公殿下,一定要躲远点,别靠近,更别多嘴多舌,哪怕看到他们吵架、动手,也装作没看见,赶紧走!”
秋玉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到,连忙点头:“娘子,出什么事了?您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刘霖把刚才看到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没敢说太多细节,怕秋玉害怕,却也让她清楚了皇子争斗的可怕:“赵宫女只是劝了架,就被打二十大板,咱们要是不小心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杨姑姑之前说过,别掺和皇子的事,现在看来,不仅不能掺和,连看都要躲着看。”
秋玉听得眼睛都红了,攥紧了拳头:“太过分了!两位殿下怎么能这样,陛下怎么也不问问清楚……”
“在这宫里,没有‘问清楚’的道理。” 刘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麻木的清醒,“皇子是羯族贵胄,咱们是汉人,身份天差地别,就算他们错了,也轮不到咱们说,更轮不到陛下责罚他们。咱们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别被他们波及。”
她起身走到窗边,心里默默想起杨姑姑的三句叮嘱 —— 不跟羯族妃嫔争宠,不掺和皇子们的事,不反驳石虎。之前她还觉得 “不掺和皇子事” 是多余的,现在才明白,这是在宫里活下去的关键。皇子们的储位之争,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只要靠近,就可能被网住,连骨头都剩不下。
“娘子,您放心,今后我一定躲着他们,也会提醒您的。” 秋玉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 她之前还觉得宫里只是规矩多,现在才知道,这里处处都是看不见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刘霖点点头,摸了摸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肤,让她稍微安心些。她想起赵宫女额角的血珠,想起石宣嚣张的辱骂,想起石虎冷漠的处置,心里更加清楚,她必须比之前更谨慎、更隐忍,像一只藏在石缝里的虫,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才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多活一天。
夜里,刘霖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殿外传来巡逻卫兵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呵斥声,让她的心一直悬着。她知道,皇子们的争斗不会就此结束,今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波及,她能做的,只有躲得远远的,守住自己的碎玉殿,守住心里的那点念想 —— 活下去,回到爹娘身边。
窗外的凛冽寒风让皇宫变得更加冰冷,刘霖攥紧玉佩,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忍住,都要躲开,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赵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