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风雨》威晶

4、合作

　　*
　　宁路远和赵俊就没凌慕阳这么好运了，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才跟在妍妍姐的后面灰溜溜地进教室。

　　庄妍对着俩倒霉蛋一顿数落：
　　“你们呀，还是不够累！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精神倍儿好！让中午休息会儿，就是不听！还去搞什么秘密交易……干嘛？当间谍啊！”

　　难兄难弟讪讪地笑。

　　“妍妍姐～什么间谍啊，咱可都是合法好公民！”宁路远捧。

　　“好公民。”赵俊逗。

　　“我们是好奇人体里的物质受太阳辐射影响会发生什么变化，专门搞实地研究去了。”
　　宁路远越说越起劲儿，仿佛打通了课本与生活的任督二脉。

　　“搞研究。”赵俊坚守着复读机这个人类本质。

　　“去去去……就知道耍贫嘴！对你们太好，觉得我好欺负是吧！先说好，谁要是在我课上犯困，就给我自觉点上后面站着听去！”
　　庄妍懒得再听俩人说相声，摆着手轰俩人回座位。

　　宁路远耸耸肩，跟几个趁机拍他屁股的男生打打闹闹着坐了回去。

　　赵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眼里只有那个幸灾乐祸的逃兵，借这几秒的功夫立马对最后面笑呵呵的凌慕阳竖了个中指。

　　逃兵这会儿不躲了，还得意洋洋地回了俩中指，却没发觉沈曜把这一系列的幼稚互掐全部尽收眼底。

　　***
　　有说有笑的一个礼拜匆匆而逝，这段日子，凌慕阳和沈曜非必要从不说话，但偶尔跟赵俊去食堂又总能碰上。

　　说巧遇也不太合适，因为仰慕游戏大神的宁路远不会放过这个午餐亲近机会，而他又偏偏会拉上沈曜，这就导致只要去吃饭就免不了会形成四人格局。

　　总之，磕磕绊绊、不痛不痒，辛苦了一周的孩子们终于得到了一天休息。
　　或者说，一个在家学习的机会。

　　高二是定型阶段，只要心境不发生什么太大改变，目前的成绩多半和高考成绩没差。

　　如何利用自由时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性。

　　凌慕阳属于是把学习当饭吃那类，也没什么想法，休息日除了弹弹吉他，就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偶有小屁孩非得来烦人，他就会像现在这样，把笔一摔，皱着眉站起来：
　　“你又干嘛！”

　　他看着那个还没自己腿长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捏着练习册，眨着大眼睛欲言又止，还是狠不下心。

　　“唉……又哪儿不会！”凌慕阳叹了口气，捂着额头重新坐下。

　　凌语紧张的脸蛋立马有了笑，小跑着凑到他他椅子旁，把小学一年级的数学习题册放在他的题本上。

　　凌慕阳接过她的铅笔，扫了一秒题干，瞬间爆了：
　　“这题型不是讲过嘛！你会不会举一反三！”

　　“怎么跟小语说话呢！”凌正峰闻声而来，站在卧室门口指着里面厉声训斥，“给我好好讲！”

　　凌慕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回头没起身更没搭理，只是坐在椅子上有节奏地点头。
　　谁让这是那老头的宝贝丫头呢，早适应了。

　　“哥……”凌语小声喊，扯了扯他的白T衣角。

　　凌慕阳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只有你们这种单纯的人，才会如此清澈。

　　小儿科的题目在凌老师的凶残讲解下迅速解决，凌语却想赖这儿不走。
　　她直接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求：“我就在这写作业，不会打扰你的……”

　　随便吧。凌慕阳懒得争辩，反正她确实不会影响自己，就是不知道她待在这儿有什么好的。

　　卧室难得安静一会儿，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开始信息轰炸。凌慕阳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他又把笔一摔，拿起手机准备反击。

　　俊：人
　　俊：呢
　　俊：在干嘛？
　　俊：快！
　　俊：来！
　　俊：上号！
　　俊：下本！
　　……

　　赵俊一连十几条信息，总字数却超不过二十。
　　这断句的破习惯凌慕阳喷了好几次，毫无效果。
　　Sun.：不来
　　Sun.：滚

　　赵俊不屈不挠，一个微信电话直接打过来，让刚把手机扣过来的人心脏一颤。

　　凌慕阳秒挂断，赵俊又打来。
　　“草！”

　　俊：你上回
　　俊：不讲义气！
　　俊：我！
　　俊：生气！
　　Sun.：......
　　俊：来吧
　　俊：有新人！
　　Sun.:？

　　不知道是因为对新人好奇，还是关爱空巢老人，反正凌慕阳不想再对话了，索性开了电脑进游戏。

　　游戏大厅里，四个小人面面相觑。

　　宁路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获得和赵俊一起打怪的机会，正兴奋得不行。
　　可看见那个大神旁边的小牧师，突然懵了，在四人组队群聊里开麦发问——
　　山高路远：“这谁？”
　　俊：凌慕阳
　　山高路远：“啊！！凌小爷也玩儿！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小俊对我这么好！”
　　Sun.：这谁？
　　凌慕阳看对面的术士也是个生面孔，鼠标点了点小人的脑袋去看个人资料。
　　山高路远：“沈曜——不过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听不见声儿啊，我耳机坏了？”
　　俊：没坏。社恐。
　　……
　　耳麦里跳出的两个字差点没让凌慕阳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出来，不过还是被呛得不停咳嗽。

　　他回头瞥了眼床上的凌语，她正用关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没事……咳！不用管我。”
　　凌慕阳随便敷衍了她两句，又重新回到游戏，仍然不可置信：
　　这书呆子还打游戏？？
　　他鬼斧神差地去开了小窗私聊。
　　Sun.：玩过吗？
　　卡戎：嗯
　　Sun.：跟紧我
　　卡戎：……
　　Sun.：什么意思？
　　卡戎：你跟我

　　“草！什么情况！”
　　凌慕阳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小看的一天，不过这语气这态度，和那个书呆子的形象完全不相符啊。

　　事实情况是，凌慕阳根本来不及纠结这人的真实身份，要再不认真点，不仅跟不上那俩人的操作，自己只剩半管的血量也要耗尽了。

　　山高路远：“boss暴走了！小俊快救我！我要扛不住了……”

　　Sun.：“我来。”
　　情况危机，凌慕阳突然开口说话。

　　卡戎：“等等！”
　　情况危机，沈曜及时制止想要治疗的牧师。

　　凌慕阳刚打算破口大骂，沈曜清亮沉静的声音就从耳机里传入大脑。

　　卡戎：“暴走以后，boss会优先攻击血量充足的玩家。”

　　Sun.：“啊？”

　　俊：“沈曜说的没错。”

　　山高路远：“卧槽卧槽！大神开金口了！！声音好好听！大神大神带我飞！”

　　Sun.：“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俊：“这位粉丝请保持理性。”

　　Sun.：“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能不能别抽风了。”

　　虽然无语至极，凌慕阳还是在耳机里听到了细微的笑声，却没注意到自己悄然上扬的嘴角。

　　卡戎：“路远拖一下，我帮小俊躲伤害。”

　　俊：“来！”

　　山高路远：“我靠我靠，终于能亲眼见到大神的满级操作了嘛！我决定跪着为您开路！！”

　　俊：“别跪啊，跪着还怎么玩儿。”
　　赵俊左手流畅地按下键盘，右手轻点鼠标，游刃有余地开玩笑。

　　看着三人干脆利落的配合，凌慕阳突然感觉自己被晾在一边，没什么作用，有点失落，又有点害羞。

　　Sun.：“那我呢？”
　　卡戎：“保护我。”
　　Sun.：“好。”

　　这声普普通通的要求不知为何在此刻特别有力，把凌慕阳刚刚那些胡思乱想全部击倒在地。
　　他重新来了兴趣，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沈曜身上。

　　山高路远：“OMG！我要哭出来了……你们刚才看见了吗！小俊那神级身法！还有还有，最后那一击！伤害直接拉满了好吗！”

　　宁路远虽然没真的跪下，但也差不多了，两腿蜷起来踩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这要摔不摔的姿势倒没耽误自己动手动脑。
　　游戏结束，他正拿着手机对电脑上和赵俊一起游戏胜利的结算页面疯狂拍照。

　　俊：“能看清楚我的移动路线，你也不错。”

　　山高路远：“啊——何德何能！”

　　Sun.：“别鬼哭狼嚎了，耳朵都要炸了。”

　　俊：“你这个没尽一点儿力的，要不要继续？”

　　山高路远：“好好好好！我双手双脚赞成！”

　　Sun.：“不来。下了。”

　　俊：“反正你也没啥用。沈曜呢？”

　　凌慕阳刚想点击叉号退出，鼠标却突然卡了一下。

　　俊：“话说沈曜你是不是经常玩儿啊？怎么操作那么厉害？预判准确程度快赶上专业级了。”

　　卡戎：“哈哈，没有。我也先下了，拜拜。”

　　山高路远：“诶！怎么一个个都没点激情！小俊～咱俩继续。”

　　俊：“成。”

　　凌慕阳关上电脑，黑色屏幕上映出自己的惴惴不安。他摩挲着手机边框，犹豫许久，不如快刀斩乱麻，决绝地打开微信。

　　Sun.：刚刚那真是你？

　　这不是当然的嘛，虽然不常说话，但沈曜的声音那么特别，怎么会认不出来。
　　凌慕阳突然觉得自己问这问题显得特别白痴，胡乱揉着后脑勺啧了一声。

　　卡戎：是
　　Sun.：【竖大拇指】
　　Sun.：你真没有经常打游戏？
　　卡戎：嗯偶尔
　　Sun.：妈的真服了你们这群天赋怪
　　卡戎：【加油】
　　看着手机上“加油”的表情包，凌慕阳忍不住吐槽：难道加油就能追上你了……

　　***
　　休息的时间异常短暂，感觉什么也没有做就又要回到循规蹈矩的日子了。

　　“早上好。”
　　无论沈曜到的早或晚，在看见凌慕阳来的时候都会施以问候。

　　“嗯。”
　　一开始还会觉得尴尬，但听多了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能因为上回一起打怪，今天的凌慕阳多了些激情。
　　而沈曜一如往常，打过招呼后，就重新投入课业，好像只有他自己记得昨天的并肩作战一样。

　　凌慕阳看着他纸上井井有条的字迹，又看了看他专注的神情。

　　经过这几天相处，凌慕阳注意到一些关于这个同桌的细节。

　　比如，他上课很认真，记笔记也很认真。哪怕是他包会的巨简单的数学集合题，他也能在笔记上记出花来。

　　凌慕阳完全不理解，不过也非常佩服。

　　再比如，他人缘很好，可能是因为平和的性子和班长的身份，总有不少人来找他帮忙。
　　上至惯用的请假套路，下至换现金充校卡，还有个别希望他向老师传话的。

　　沈曜总是恭恭敬敬地听着，然后说一句“好”。

　　一中进校门要刷卡，吃饭需要刷卡，就连在小卖部买东西也要用校卡。
　　但是校卡的充值比较麻烦，不仅要去学校的固定充值窗口，而且只能付现金。
　　有些住宿的同学不免会出现现金不够的状况，沈曜便成了中转站。

　　凌慕阳不知道沈曜有没有真的向老师表达同学诉求，但经常会见到他拿出现金。
　　在移动支付流行的年代，还能搞来这么多现金，沈曜还真神奇。

　　早自习铃声一响，一大半学生会不约而同地趴下。
　　师太趁大家还没睡，及时打了个预防针：“觉得困就出去走走，吹吹风醒醒神，别影响第一节课的精神状态。”
　　她说话声音很轻，大概也是体谅这帮睡不好觉的孩子们。

　　有些倔强的崽听了进去，真就起身照做；还有些顽皮的娃困得不行，还是趴在桌上，能眯十分钟也不错。

　　谭月悄悄走到沈曜这边，蹲下去轻声说：“班长，能不能换一百块，我微信转你。”

　　谭月是汪颖选的数学课代表，也是住宿生，文文静静的一个短发小姑娘。
　　她经常来找沈曜换钱，每次只换一百，明明一次多换点会更方便。
　　沈曜也不过问。

　　“可以啊。”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狗头钱包，还没掏出钱，就被一声不耐烦的长叹打断。

　　凌慕阳惊恐地对上沈曜和谭月担忧的目光，脸颊瞬间染上绯红，支支吾吾地想解释——自己只是因为刚刚被那道磨了好久的破题背刺才没忍住的。
　　可半天憋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去外边吧。”沈曜小心起身，更加轻手轻脚。

　　俩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在凌慕阳心里留下了不小的执念，以至于他今天一天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沈曜身上。

　　可光盯着人家有什么用。

　　第二节课课后，体委季涵也来了，还没开口说什么事，沈曜就示意他往门外走。

　　凌慕阳在桌上点来点去的手指悬空了一秒，又化成拳，固步自封，停滞不前。
　　他又一次灰溜溜地看着人家毅然决然。

　　“草！”
　　凌慕阳垂着头，狠狠揉搓自己的头发，不能再这样了。
　　他决定跟沈曜说清楚。
　　于是，从不主动吃饭的凌慕阳竟然一到中午就拉上赵俊往食堂跑。

　　“你病了。”
　　赵俊笃定地看着性情大变的少爷。
　　“没有。”
　　凌慕阳端着餐盘，四处乱瞅，没空搭理。
　　“那你——”
　　赵俊还没继续，凌慕阳已经找好了位置。
　　“小俊，快来，早给你俩占好位儿。”
　　宁路远狼吞虎咽还不忘招招手。

　　凌慕阳一坐下就看向对面的沈曜。

　　沈曜感受到这抹视线，也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好浅浅一笑，又安静地低头吃饭。

　　有点坐立难安，凌慕阳选择一边吃一边等候时机。

　　男生吃饭本来就快，眼看盘里的菜都要见底了，凌慕阳还是没抓到时机。
　　旁边的赵俊和宁路远聊游戏聊得昏天黑地，自己现在却是四面楚歌。
　　他又瞄了眼沈曜，大拇指下意识摩挲着筷子头。

　　“我吃好了。”沈曜突然开口，拿出纸巾。

　　“那个！”凌慕阳感受到危机，脑子一热嘴先动，结果音量却呈阶梯式下降，“我刚刚不是冲你们……”

　　“咋了？”宁路远以为出了什么事，立马停下玩笑凑过来。

　　“草！没事……”凌慕阳瞬间慌了。

　　沈曜看着别过红脸儿的凌慕阳，轻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以前也是我没注意。”

　　“不是我都说了……不影响！”
　　你知道啥啊知道，压根儿不是你想的那意思好吗——凌慕阳被他这份实诚搞得一脸懵。

　　“嗯没事。”沈曜也真的觉得没事。

　　凌慕阳对着这个土豆解释不清，彻底忍不住情绪：
　　“我他m——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待在我旁边！”

　　这张桌子上的时间停滞了。

　　宁路远刚夹的一块红烧肉还没进嘴就掉了，还掉在地上，三秒定律也用不了了，于是一本正经地讨债：
　　“你赔我块儿肉。”

　　“滚！”

　　赵俊噗嗤一笑：“凌慕阳你这是在表白？”

　　“滚啊！”

　　如果现在有个体温计碰一下凌慕阳的耳朵，绝对会爆炸。

　　凌慕阳抬手覆上后脖颈，一边无助地摸来摸去，一边微微抬眼看那人什么反应。

　　实际哪有什么反应，沈曜正愣愣地盯着凌慕阳一动不动，直到四目相对，才笑着点头：
　　“好。”

　　“靠！先走了……”
　　凌慕阳又当逃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