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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试探 ...

  •   九月的闷连蝉都唯恐避之不及,一声声鸣叫悠远而绵长,让人心里发慌。

      凌慕阳从食堂跑回来,领口的衣衫湿了一半。教室的吊扇吱呀吱呀,看似卖力,实则根本挡不住暑气。
      他扽着领子扇了扇,试图平复狂跳不止的脉搏。

      十分钟过去,另外三人才有说有笑地回到教室。脚还没踏进门槛,就看到十分惊悚的一幕——
      凌慕阳竟然趴在桌上。

      宁路远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那是凌小爷!”

      赵俊偷笑,对俩人勾了勾手,开始实施作战计划。
      他先走到那张桌子旁边,刻意扬声:“呦!凌慕阳还会午休?”

      那人没动静。

      赵俊又给宁路远递过去一个样眼神,而后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凌慕阳的衣服往上一掀露出后背。
      宁路远便立刻将刚买的冰矿泉水贴上去。

      “草!”冰凉的刺激感瞬间上头,装睡的凌慕阳猛然瑟缩着直起身,对这罪魁祸首破口大骂,“赵俊你大爷的!”

      一阵哄笑中,赵俊和宁路远对着怒目圆睁的“演员”又是眨眼又是比心,悻悻地走回座位。

      “哈哈哈……”
      这是沈曜的笑声。

      凌慕阳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不收敛地放声大笑,终于明白——原来他的笑容不是奇怪,而是真诚,就像太阳一样。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处有一个梨涡。
      凌慕阳盯着那个地方愣神,毫无察觉自己身上厚重的冰茧正渐渐因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开始融化。

      “要不要擦一下?”
      沈曜笑着坐下,从桌兜里拽出几张纸递过来。

      凌慕阳后知后觉红了耳根,慌忙接过纸说了声“谢谢”。反手便伸进衣服里,随意蹭了蹭后背残留的水珠。
      胳膊撩起校服衣角,流畅的腰线若隐若现。
      现阶段的男生才不讲究什么健身,更多是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疯出来的皮实。要么瘦得脱形,要么带点婴儿肥,凌慕阳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天生骨架好,他看着清瘦,却拥有紧实的轮廓,透着少年人独有的糙。

      沈曜上移视线至他的侧脸,轻声道:
      “你早上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没有。”
      凌慕阳秒反驳,然后把纸皱成一团,瞄准后方的垃圾桶,手腕一抖,那团沾上水的纸巾便精准进洞。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
      沈曜的目光固定在他身上,随着他的轨迹移动,语气仍然平和。

      “……”
      凌慕阳沉默半晌,终究是把那道题翻了出来,摆在两张桌子的交界处。
      他知道自己确实落了下风,他也察觉到沈曜不是普通水准。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强弱面子,努力提升自己才是明智之举。
      更何况,他本就一直好奇沈曜的做题思路。

      沈曜拿了支铅笔往中间倾斜。凌慕阳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橘子清香,也往中间凑了凑,那味道便更加明显。
      他看着沈曜在题干上边画箭头边讲解。
      “有个隐藏条件,得靠这几个限制推出来……”

      “我靠!你他m……你怎么发现的!”
      凌慕阳跟随他清清爽爽的嗓音得出标答,那大快人心的舒畅终于让他重燃斗志。不过在对上沈曜那一刻还是收住了污言秽语。

      “做得比较多。”
      “你是觉得我做得少?”
      凌慕阳带着些较劲儿,以为自己又被他挑衅了。

      “怎么会。”沈曜笑笑,“你既然次次拿第一,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你怎么知道?”凌慕阳下意识挑眉。
      他知道自己由于打架逃课不守校规等等荒唐之事名声大噪,却没想过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头也会关注这些花边新闻。

      沈曜的瞳孔微微闪烁,在光线折射下呈现出偏棕的琥珀色,清澈透亮、至高至纯:
      “我在大榜上见过你。”

      “噢~那傻逼成绩榜。”凌慕阳恍然大悟,才想起来是有这回事儿。

      一中热衷于发挥优秀学生的激励作用。期中期末考自不必多说,成绩一出来,便会把年级前五十展出。
      可一中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连每个月末的寻常小月考,都要放榜,还非得让学生把自己最好看的照片贡上来。

      高一那会儿,全年级加起来快一千号人,可第一的照片就没动过。所以凌慕阳名气大还有部分原因就是这张素得不能再素的大头照。

      不过明明班主任要的是生活照,他偏犯懒,交证件照就算了,还交的是以前初中的入团照。
      那标志的五官,以及藏着点倔强的眼睛,不少女生路过时都会驻足观看——
      欣赏一下这张帅脸,连上课的心情都要好一点。

      不过这也导致一个问题:凌慕阳这号人在一中基本无人不知,但却没有做到无人不晓。
      因为他那时候头发还不长,眉眼都能露出来,现在一大半都被遮住。除非风把他的额发吹起,否则哪怕是擦肩而过,也只会单纯感慨一句“哇!好高……”
      压根儿不会想到,这人竟然霸榜了学校第一长达一个学年的时间。

      沈曜回想起以前在大榜上见到他的时候:
      “其实……”

      话还未尽,凌慕阳像被什么操控似的缓缓趴下,两臂为枕垫于桌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原来教务处的老师正从后门盯着这俩人,凌慕阳对上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只好佯装午休躲避未知危机。

      沈曜不明所以。但鸵鸟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会把头埋起来,所以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趴下。

      只不过沈曜没有对着门,而是对着窗,所以不需要闭眼。

      凌慕阳不知道那老师走了没有,也不知道那老师到底有何目的,自己最近也没犯什么事……思来想去,凌慕阳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再睁眼时,周围已是一片寂静,是独属于校园午后,伴着淅淅沥沥鸟叫声的粘腻的午后。

      而眼前趴着睡觉的这个人,竟然清爽的像在冰床上一样。
      无论是只有四五厘米的刺猬头,还是没来得及摘下、被胳膊和脸颊压得偏离眼睛的近视眼镜,全部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午休,感觉也还不错。
      凌慕阳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扯过一张小纸条提笔写下几个字,平放在那条交界线上,又继续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语文课堂,叶兰老师和蔼的声音渐渐清晰,凌慕阳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种穿越既视感扑面而来。
      预备铃响没听见就算了,连上课铃都没听到什么情况。凌慕阳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不然怎么会睡得跟猪一样。

      他生无可恋地搓了把脸,那张白色的小纸条毅然横亘在桌上,低头一看,沈曜已经对自己的问题做出回应:
      “其实什么?”
      “其实你可以在我面前说脏话。”

      他这什么脑回路!这种小细节干嘛在意,不会一直惦记呢吧……凌慕阳心里噗嗤一笑,又拿起笔在上面补了一句:
      “那你他妈为什么不叫醒我??”
      甚至还特意在那两个字下方划了两道横才推过去。

      原本抬着脑袋认真听课的沈曜注意到这个动静儿,瞄了眼小纸条,刚拔开笔帽,一个身影就朝这边过来。

      凌慕阳还撑着脑袋等回复呢,一只厚重的手便轻轻落在自己的左肩上。

      “你来回忆下高一学过的,同是这位作者创作的一首诗歌。”
      叶兰柔声似水,举手投足都显出书香门第的优雅气质。虽然年过六十,白发苍苍,但她的精神面貌甚至比那些天天熬夜的学生还要好。

      高中的语文课可以说进退维谷,明明是群龙之首,却始终没法在学生心中占据主要位置。
      其他班的情况凌慕阳不了解,但在三班,大家对这位叶老师还算尊重,哪怕走神,也不会出现在语文课上写数学卷子的倒反天罡行为。

      凌慕阳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第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法怼,只好飘忽着眼神想找点提示。
      提示便心领神会,适时出现在那张小纸条上——“沁园春长沙”。

      “噢……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凌慕阳假装自己在尽力思考,一开始磕磕绊绊,越到后面愈发流畅,语速也越快,只想赶紧背完快点坐下,“怅寥廓,问——”

      “诶!稍等一下!”
      叶兰抬手制止,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试着赋予一些理解,不要总是机械背诵,我希望听到你和作者的共鸣。来,再试一遍,‘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凌慕阳受不了叶兰严肃又期待的目光,脸颊慢慢发红,假装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再开口直接低了一个八度,和叶兰气势磅礴的朗诵引导形成鲜明对比。

      那笨拙的鹦鹉学舌样儿惹得不少学生发出窃笑,更有赵俊宁路远等损友直接比出大拇指嘲讽。

      煎熬的酷刑终于结束了,凌慕阳抓着手腕背在身后,等待指令。

      “好了,都不要笑了。”
      叶兰环顾四周的躁动,更加体恤这大高儿,“这位同学的朗诵虽然生疏,但情感还是很饱满的!比如那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就非常有……呃,不顾一切!蓄势待发的冲劲儿!大家给他鼓鼓掌好吧……”

      凌慕阳在众人的掌声和口哨声中灰溜溜坐下,又瞥到沈曜也在给笑着拍手,顿时羞愧至极,只盼着这节课赶紧过去。

      ***
      被学习填满的这段日子,凌慕阳还是不怎么和同桌说话,但不再觉得别扭,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
      偶尔被赵俊拉上打游戏,又每次都会碰到。一次可以定义为偶然,但要回回如此就不得不起疑了。
      他不禁好奇发问:
      Sun.:你放假都不学习的吗?
      卡戎:你希望我肯定还是否定?
      Sun.:???
      卡戎:感觉肯定的话 你又会说我是天赋怪
      Sun.:所以你的意思是没在学习咯

      凌慕阳惊讶的嘴角还没完全扬起,就收到沈曜发来的一张习题照片,笑容立马收住——就说他怎么可能错过这大好时光……
      凌慕阳笑着摇摇头,回给他一个“大拇指”。

      “凌慕阳!”耳熟能详的不带一点犹豫的命令口吻又出现在卧室门口,凌正峰的金丝眼镜在月光下泛着冷气,“周六放学早点出来!”

      “干嘛。”凌慕阳头也没回,亳无目的地滑着和书呆子寥寥几句的微信聊天记录。

      “去吃饭!”凌正峰往前挪了步,西装袖口蹭过门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不去!”凌慕阳一下子把手机按灭倒扣在桌上,后脑勺写满了幽怨二字。

      “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你知不知道人家什么地位……”凌正峰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在沙发上察言观色的张莲身子一颤。

      刚安顿好凌语的张莲听见丈夫回家的声音,立马上前迎接,可凌正峰没看她一眼便急冲冲往里间卧室走,吓得张莲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观察情况。
      结果她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动不动就发生争执,起初她很害怕,她不愿见到儿子被打被骂,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和反抗,总是自责缠身。
      不过生活久了,她也慢慢习惯了、看清了:凌正峰很少会动手,更多的是言语辱骂;凌慕阳也不在乎,他没心没肺的性格能够消化得很好……

      张莲默默摁下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时不时瞄着卧室门前那个“领导”,试图用心灵感应劝诫儿子“别再耍脾气了”。

      凌正峰蹙着眉头走到他旁边,指尖点了点书桌:“他儿子也在一中,好像还跟你一个班,你认识不认识?”

      “不知道!”凌慕阳被他身上腐朽的烟酒味熏得别过脸。

      “不认识也得认识!你给我跟人家打好关系!”
      “……”

      凌正峰见他不说话,反而添了把火,不屑的语气是纯粹的上对下的威压:“平日你张扬跋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以为你就真爬到我头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立着的电吉他,一字一句的冰冷扎得人心尖疼,“你要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那吉他给扔了,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没再看凌慕阳一眼,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渐行渐远,没留下半分父子间的温情。

      谁能想到,这种毫无情面的威胁,竟会发生在这对相处了十七年的父子身上。

      卧室里只剩下凌慕阳一人,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俊俏的侧脸上满是隐忍的红。

      他盯着那把黑色Fender,眼底的失落沉甸甸的,那是自己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琴身上还贴着各种乐队的贴纸。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低骂出声:
      “草!真他妈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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