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风雨》威晶

6、插曲

　　***
　　每天早晨的上学路，清新空气迎面而来，总伴着恰到好处的凉爽，哪怕这种心旷神怡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会消失殆尽。

　　“快呀沈曜！要来不及了！”宁路远小跑着在前面开路。

　　沈曜两手抓住书包肩带，尽力狂奔，气喘吁吁还得注意有些滑落的眼镜。

　　两人住在一个小区的一栋楼里，沈曜在11层，宁路远在18层，打小就一块玩儿。
　　小区和学校离得近，走路也就十多分钟。如果以沈曜的作息，保准不会发生迟到这种事。

　　不过算上宁路远的话，就不一定了。
　　昨天打游戏打太晚，宁路远已经尽力睁开眼了，但身子就是跟黏床上一样一动不动。
　　他妈也进卧室喊了好几次，直到提醒他“小曜还在楼底下等呢！”宁路远这才克服疲倦光速下楼，毕竟——
　　我可以迟到，但决不能连累自己的好哥们儿……

　　所以宁路远的解决方案就是带着沈曜一路狂奔。

　　“抄近道！”
　　宁路远刚拐进一条巷子，就遇上两只拦路虎。猛然顿住脚步时，球鞋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曜跟在后面，见宁路远停下，才用手支着膝盖弯下身子大口喘气。

　　两只拦路虎原本在发生争执，一只体型大的正把那只小的按在墙上，死死压住瘦弱的胳膊，让人动弹不得。

　　“谁啊？认识不？”宁路远皱着眉头问旁边。

　　沈曜直起身子，把眼镜扶正后说：“靠墙的是咱们班梅云，另一个不清楚。”

　　“啊？咱们班有这号人？”
　　宁路远不可置信地看向小脸跑得通红的沈曜，怎么说自己也算上有头有脸的情报贩子，怎么会连同班同学都不记得，这到底是多没存在感啊。

　　“嗯。”沈曜肯定地点头。

　　宁路远见状，也不再猜疑，立马撸了撸根本不存在的小臂袖子，“凶神恶煞”地往前凑：
　　“靠！敢欺负我们班的小崽子！！”

　　他走到两人之间，刻意隔开，挡在梅云身前：“你谁啊你，对着小不点干嘛呢！”

　　解雷的身形和宁路远差不多，自然更加针锋相对，他打量着长得眉清目秀的出头鸟，又越过他的脸往后看去：
　　“小不点？可以啊梅云！这么快又傍上了，你还真闲不住啊！”

　　这莫名其妙的玩味态度害得宁路远怀疑起来，回过头问：“你认识他？”

　　梅云的狐狸眼微微闪烁，眉心透出些委屈，面露难色。

　　“哈！”解雷一声怒斥，摸了摸额头又把手放下，“怎么？不好意思说啊！那我替你说！我是他相好！”
　　解雷用力指向缩成一团的梅云，愤愤不平：“他把我搞弯了，自己甩甩屁股不干了！你他妈还真会装！说到底就是玩够了，腻了……”

　　还没等愣住的宁路远和沈曜消化消化这番话的爆炸信息，解雷已经怒不可遏地抓住梅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扯。

　　宁路远顿时顾不上思考，下意识就推了解雷一把。
　　解雷往后踉跄几步，伴着脏话抬手就是一拳。
　　血气方刚的路哥没了遮遮掩掩，直接拽住他的衣领跟他扭打在一起。

　　“诶！”
　　沈曜看着局势愈演愈烈，及时冲了过去，不过他没有加入战争帮助好友，而是插进俩人中间，努力拉开距离。

　　谁曾想，这个比俩人都要矮半个头的土豆竟然这么勇猛。

　　解雷没收住手，一个拳头落在沈曜脸上，两人都被吓到才停止这场激斗。

　　“沈曜！”宁路远慌里慌张地转过沈曜的脸。

　　“我没事。”沈曜笑着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

　　“我草你——”宁路远这下真的产生了要把那人干进医院的意欲。幸好沈曜瞬间制止，把他拉到身后。

　　沈曜看着那个正因为误伤而困扰的男生，目光如炬：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现在我挨了你一拳，属于你单方面殴打。而且我们两个人证在这，加上他已经被处罚惯了——如果你想把事情闹大，你觉得到底谁最不讨好？”

　　沈曜的振振有词、条条是道彻底让解雷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可年轻气盛的男孩哪受得了这种落败，解雷用手指点了点这几个人，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梅云，撂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宁路远看着解雷逃之夭夭的背影才缓和点情绪，心切地盯着沈曜的伤口。

　　沈曜没搭理他的注视，径直走向梅云：“你没事吧？”

　　梅云摩挲着胳膊摇摇头：“谢谢你们。”

　　“害！不用谢，都是一家人！路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呢！”宁路远整理了下形象，大大咧咧地拍掉校服上的灰尘。

　　“你的伤……没事吧？”梅云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刚抬起手想碰上去就悬在半空，又放了下来，肉眼可见担忧。

　　宁路远随手擦了擦脸，呵呵笑着：“就这点小伤……那小子真菜 逼！我揍得比他狠多了——啊！要迟到了！”
　　就宁路远这脑子还能想起来上学也是奇迹，他立马招呼俩人一起往校门跑。

　　三人迎着初升的太阳，吹着跑起来的风，满怀同仇敌忾的大笑：
　　“沈曜你属乌龟啊？人梅云腿没你长都比你能跑！”
　　“哈哈哈这是在嘲讽我个儿矮嘛……”
　　“所以他活该被打。”
　　“是是！那你冲出来干嘛！好好看着我削他，也不至于破相……”

　　有说有笑的内容稀稀落落地窜进凌慕阳耳朵里，他抬起桌上的豆腐脑一饮而尽，又扯出几张纸擦了擦嘴，捞起旁边的书包挎在肩上，跟上三人的背影。

　　十分钟前——
　　凌慕阳同往常一样坐在专车后座上，戴着耳机听英语早报。
　　他用手肘撑着脑袋望向窗外，主播正在用飞快的语速讲述新闻，但他根本不在意内容，只是在心里练习同声传译罢了。

　　学校附近每天都会上演早高峰，哪怕已经规定轿车不能停在门口禁止区域，仍然会堵上一段。
　　这缓慢的移动速度让司机刘叔微叹口气，也让凌慕阳注意到早餐店旁边的巷子里正上演着的干架戏码。

　　凌慕阳看见那个圆圆的后脑勺，倏地直起身子：
　　“就这儿停！我去买早点。”

　　刘叔瞥了眼后视镜：“不是吃过了嘛？”

　　“我饿了不行！”
　　凌慕阳懒得再解释，趁着停住的瞬间开门下车，小心避让着来往的机动车和行人，快步坐上早餐店外边儿的桌子，跟老板要了碗豆腐脑，然后竖起耳朵听完了整个事件。

　　*
　　三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声势浩大地从后门挤进来时，汪颖正撑着讲台，透过眼镜露出犀利的目光，将三人震慑在原地：
　　“想干嘛？迟到还组团？”

　　宁路远嘴角扯了个尴尬的笑，抬手挠挠脸颊：“路上堵车了……”

　　“你住那么近也要开车啊！”汪颖直起身，双手抱胸，注意到他俩脸上的伤，瞬间换了语气，“干什么坏事了！打架去了？”

　　宁路远抿着嘴向旁边求助。

　　“呃——路远心血来潮想教我俩格斗！”
　　沈曜灵机一动，梅云配合着点点头，不过显然没有任何用。

　　“他教？”师太扫了扫这两个平日里听话的孩子，更加没好气，“怎么伤得比你俩还重！当我傻呢！”

　　沈曜眨眨眼，试探般微微歪头：“或许……我是天赋怪？”

　　“你又是怎么回事儿？”汪颖本想继续批斗，结果又多了个撞枪口上的人。

　　沈曜不需要完全回身，只是略微仰头，就撞进凌慕阳居高临下的眼神。

　　凌慕阳跟在三人后面有段距离，等迈进教室后门那一刻，竟被拦住去路。
　　他贴在沈曜身后，俯视着沈曜淌血的嘴角，一本正经：
　　“观摩精彩绝伦的格斗，耽误时间了。”

　　师太着实有点绷不住，长叹一声闭上眼，又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感觉今天要长不少白头发：
　　“我真服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沈曜梅云，你们可不是这样闹腾的孩子，是不是那俩货把你们带坏了？”

　　“冤枉啊！原来我和凌小爷的形象在您心里就这么不堪的嘛……”宁路远对天哀嚎。

　　沈曜能感受到凌慕阳胸膛发出的轻嗤，便笑着对汪颖解释：“其实我也挺好玩儿的。”

　　“唉，行了行了……”汪颖看在俩乖小孩的面子上不再计较，也不想继续耽误上课时间，“赶紧坐下吧……别给我上外面惹事丢人丢到其他班就行！快月考了，都给我抓点紧！”

　　四人按部就班各自回到位置上，凌慕阳对着满脸疑惑的赵俊耸了耸肩，刚坐在椅子上就感受到同桌不凡的关注。

　　他知道沈曜在好奇什么，自己也是脑子一热，竟说漏了嘴。
　　刚想解释什么，就收到来自同桌的小纸条——“你看见了？”

　　凌慕阳突然勾起嘴角，提笔在纸上调侃：“是啊！格斗天赋怪！”
　　在结尾处还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便签又从凌慕阳桌上回到沈曜面前，沈曜看着那个小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下课铃一响，赵俊毫不犹豫走过来。凌慕阳前桌刚好起身出门，赵俊便顺势坐下，开口打断那俩埋头苦干的学习机器：
　　“诶！早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两人竟然同时停笔，同时抬头，这同频率让赵俊都不知道该看谁了。

　　凌慕阳偷瞄一眼沈曜，欲言又止。当然不能让赵俊知道自己去窃听的真相，况且自己也不是当事人，说这这件事确实不合适。

　　“梅云今天早上被人堵了，路远碰见就帮了忙，跟那人打了起来。”沈曜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这简短的三句话给凌慕阳的心脏一记重击，他没想到又呆又木的沈曜竟会如此机敏，甚至……善良。
　　保全了梅云的体面不说，还一点儿没透露自己才是真正解决闹剧的人。
　　不知道他这人处事方式就是这样，还是因为不想在人前出风头。总之这份周到让凌慕阳出乎意料。

　　“梅云是？”赵俊看向沈曜。

　　沈曜给他一个方向，让他看前边：“就是栗子的同桌。”

　　“噢——”
　　赵俊两只胳膊压在凌慕阳桌上，回头瞥了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厉梓铭以及他旁边那个又白又瘦的清秀小男生：
　　“不过路哥真够爷们儿的！”

　　宁路远的听力总在这种时候特别厉害，撇下还在打闹的几个学生屁颠屁颠凑过来：
　　“不是吧，你路哥的英勇事迹这么快就传开了？”

　　沉默半晌的凌慕阳终于开口：“那英勇的路哥怎么被打成这副模样了？”

　　“诶——凌小爷有所不知，那人在我精研的武林绝学之下根本招架不住！身上、脸上、脖子上……全都拜我所赐！”
　　宁路远一边惟妙惟肖地还原场景，一边指着自己相同的部位夸夸其谈。

　　“哇偶！佩服佩服！”赵俊把下巴颏撑在手背上，每说一个字脑袋就往上提一下。

　　凌慕阳呵呵一笑，赵俊也没打算放过，当即就问：“那你又咋了？这故事听起来……没有你的事啊？”

　　学霸还是学霸，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

　　凌慕阳语塞，随便唬弄了一句：“吃早点的时候看见了。”

　　“你不是一直在家吃吗？”赵俊更加起疑，中指刻意按在黑框眼镜横梁处一动不动。

　　“滚啊！我换换口味不行！”
　　凌慕阳因他的穷追不舍心生慌乱，抬手扯下他那不友好的中指，烦躁推脱：“你他妈怎么这么爱管闲事！赶紧给人家让座！”

　　座位的原主人已经在一旁恭候多时，赵俊这才起身，对班里最高的女生连连抱歉。

　　四人短暂的小聚在上课开始的信号下一哄而散，到最后也没人知晓凌慕阳在场的真正原因。

　　***
　　上回和父亲的争执盘旋在脑海久久不能散，加上很快要去参加的饭局，凌慕阳这几天的心情都比较糟糕，在这次午餐时竟然差点暴走。

　　他偶尔会去食堂吃饭，明明是跟赵俊一块儿，最后总会演变成四个人的队伍。
　　次数多了，凌慕阳甚至习惯了走在队尾，看前面三个人的背影晃悠。

　　最能活跃气氛的路哥常跟赵俊走在前面，聊得不亦乐乎；剩下他和另一个闷油瓶，端着餐盘自顾自地走，很少有主动说话的时候。

　　在众人眼里，沈曜总是被默认忽略的那个。个子比不上另外三人，穿着跟大家一样的校服，往那里一站就没了存在感，连男生们打闹时都能没注意撞到他身上。

　　这会儿就有三个刚吃完的男生，勾着肩推搡着往厨余桶走，正好撞上他们四个。
　　不知是谁胳膊肘一拐，直接蹭到了沈曜的餐盘——半盘的油渍“哗啦”泼出来，全溅在沈曜的校服前襟上，深色的印子瞬间洇开一片。

　　“草！没长眼啊！”
　　凌慕阳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那高个子男生光顾着和朋友说笑，倒饭时连头都没回。要不是沈曜及时往里弯了弯手腕，遭殃的就是他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男生这才注意到闯了祸，手忙脚乱地道歉，眼神却飘着没敢落在沈曜的衣服上。

　　“没事。”沈曜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低头擦着校服上的油渍。

　　旁边那两个跟来的男生没说话，却憋着笑凑在一起嘀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过来。
　　不知道是在嘲笑好基友，还是在对沈曜评头论足。

　　“一群傻逼。”
　　凌慕阳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抄起盘子就想甩过去。好在沈曜及时拽住他的手腕：“真的没事！走吧！”

　　沈曜大概收拾了一下，不过主要收拾的还是被弄脏的地面。

　　没能一解心头之恨的凌慕阳几乎是被沈曜硬拖着走了一路，不情不愿地仰着头，嘴上还喃喃骂个不停。

　　沈曜突然噗嗤笑出声，觉得这大高个儿跟自己家球球一个脾性，都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你他妈被撞傻了！”凌慕阳反拽缰绳停在原地，皱着眉头吼。

　　“哈哈哈……当然没有。”沈曜弯着笑眼回过头，看他吹胡子瞪眼地炸毛。

　　凌慕阳突然没了声音，呆站了一秒，视线才慢慢下移，落到那人拽住自己手腕的手上。
　　沈曜的手指很细，指节分明，比起自己满是茧子的粗糙大手要小一圈，不仅柔软，还带着点凉。

　　“我去洗洗。”
　　沈曜适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诶！”凌慕阳见他走得那么快，下意识喊出声，却突然卡住——不知道自己叫住他是要干嘛。

　　幸好那人没听见似的径直进入洗手间，凌慕阳杵在原地揉着那只手腕，反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