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烬火》Tumbleweed

3、第三章

　　维斯珀显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他歪了歪头问：“为什么呢？”
　　他感受到凯瑟琳的畏惧，却意识不到这种畏惧情绪的来源——在维斯珀的思维里，除非威胁到生存，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畏惧什么东西的。
　　而此时此地，显然并不足以构成一个非常危险、甚至于到死亡的境地。

　　凯瑟琳因为传说而敬畏英雄格里芬，作为天穹帝国的公民，她也敬畏身为王储的雷欧·格里芬，她无法对维斯珀满不在乎的态度无动于衷，然而维斯珀显然不太明白这种情绪。

　　他的困惑是实打实的，并且秉持着曾经的习惯直接问了出来。如果他还在做魔法学徒或者还在秘法学廷里面，自然没有人会在意什么——毕竟前者还是学生，后者则是乐于询问和被询问的学者。凯瑟琳却不知道这一点，只认为这是这家伙恶劣的性格在作祟，于是态度隐隐强硬了起来，冷淡地说：
　　“就算阁下不愿意尊重帝国的文化与雷欧殿下的目标，在说话前也应该考虑他人的心情。”

　　维斯珀看出了凯瑟琳微妙而隐晦的不满。
　　“凯瑟琳女士，您现在住在哪里？”他缓慢地眨眨眼，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我去看看吧。”
　　面对凯瑟琳疑惑的神情，他轻轻说：“您的伪装很精妙，几乎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底层人’的样子了。”

　　“但是，有一点问题。”
　　维斯珀竖起一根手指，“您太‘有力量’了。”

　　维斯珀从小长大在誓约之森，他是精灵与人类的的混血，精灵族的排外使他们不承认他的存在。维斯珀从而也无法在精灵的故乡星光林地生活，他向来流浪在泪光林地里。
　　泪光林地是誓约之森最为角落的地区，毗邻银泪港与泪光城，林地内部遍布着有毒的湖泊沼泽，据说那是银月亮陨落时流下的痛苦的眼泪造成的。
　　那里不仅还生活着伤害性攻击性极强的魔法植物动物们，甚至有不少偷/猎者。可以说，维斯珀的童年一直围绕着“生存”两个字，长期处于与无数种族厮杀的境地。

　　一直到一个黑魔法师寻找材料时路过，把他带走当了学徒，这样的日子才终结。
　　而他那长久的、浸染在物竞天择的观念里的幼年，让他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
　　其中就包括，凯瑟琳想要伪装的那种“底层人”。

　　“冒犯了。”
　　维斯珀伸出手，抓住凯瑟琳的小臂。后者的手指条件反射性地迅速蜷缩了一下，那是一个预备发力的动作，即便凯瑟琳很快反应过来收敛了力气，但依然明显地暴露了。
　　这位女士沉着脸，“是我的疏忽。”

　　“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但天星城的下城区比较特殊。”维斯珀思考道，“这里很像平静一些的泪光城。”

　　按理来说，这样大型的、临近王都的城市就算说不上富有，但也不应该太过于穷困。然而上城区对于资源的垄断使这里的贫穷远远超出了预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星城下城区的条件和泪光城相差不大。
　　自小在泪光林地，维斯珀对于泪光城的了解相当深刻。
　　比如说，泪光城的平民——除开偷猎者之类的家伙们——绝不会是什么“有力量”的人。
　　穷困的生活使他们无法很好地补充体力。因此泪光城最典型的两种人一种是一睡就睡上一整天的酒鬼，另一种是很少和别人争执的老好人，毕竟争吵也太费力气。
　　那么，和泪光城类似的、甚至于相对平和一些的下城区，大概也有着和泪光城相似的居民。

　　“这样的‘有力量’，通常见于一些相对于特别的地区，或者特别的职业。”
　　维斯珀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要是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大概能看出那是他在回忆什么的表现。

　　维斯珀想到的还是泪光城。
　　作为泪光林地附近唯一的人类城邦，又属于帝国难以管控的边界地区，泪光城除了穷困潦倒的帝国公民以外，还常年聚集着雇佣兵或者偷猎走/私者团体，为了躲避卫兵的追捕，他们往往会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底层平民，躲在真正普通公民之间。
　　维斯珀作为混血——其中混的血脉还是精灵族——可以说天生就是这类人的抓捕目标对象。
　　毕竟，抓捕一个单独流浪在泪光林地的混血种，可比潜入聚集着整个精灵族群的星光林地抓一只货真价实的精灵简单多了。甚至于，由于各个族群的排外，混血种的数量稀少，价格要更高一些。

　　维斯珀和这些人打过许多次交道，对他们太过于熟悉。后来几乎到了看一眼人群，就能准确找出谁是偷/猎者的地步。
　　凯瑟琳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甚至于维斯珀猜测她或许是一个能力不错的剑士，然而，这种自然显露的力量感显然不是这段时间应该表现的。
　　要知道天星城和泪光城只是平民的境地相似，但这里位于腹地，又住着贵族富商之类的人物，保卫力度非常大。这里可没有佣兵们停脚的理由。
　　凯瑟琳一被发现问题，连这些灰色职业都装不了。

　　“您的伪装已经非常成功，我之所以能够发现问题，是我和太多善于伪装的人打过交道的缘故。”维斯珀说，“只是，既然破绽存在，我就不能排除有人发现了您的问题的可能，尽管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所以，我需要去简单看一下您目前住所的环境。”

　　凯瑟琳沉声开口：“格雷阁下，您现在还是帝国的通缉犯，在洗清嫌疑之前是否需要做一些掩饰——”
　　况且他们的目的地还正好是事发的天星城下城区。

　　“没关系。”
　　维斯珀摇摇头，“雷欧的血都在我手上了，我脱不了身的。”
　　反正洗不干净了，也没必要掩饰什么。

　　亲手把装着血液的瓶子交给他的凯瑟琳：“……”
　　……既然明知道后果，当时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

　　凯瑟琳这段时间居住在下城区南边角落里。
　　如果说下城区属于贫困区，那么下城区南区就是其中最典型的那一块。

　　凯瑟琳带路的时候总忍不住瞥维斯珀，尽管说着“不用掩饰”，但他还是把身上的装饰都收得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候，凯瑟琳才意识到他身上的浅色长袍用料非常陈旧。
　　维斯珀把头发一罩，肩膀向内扣起来，背弯下去。他本来就是少年外表，这样一来更像个怯懦的孩子。
　　“这样就能行了吗？”凯瑟琳迟疑地皱着眉问。
　　“当然不行。”维斯珀说，“我比你还敷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