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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回 ...

  •   百察南下特访方府,素钗误曲洒泪琴缘
      去年秋里,商人们说好了下一次中秋要在方家听戏,由方老板做东。中秋算是不小的盛会,方执既然做东,自是要展示一下实力,于是八月未到,便叫葛二着手布置万池园了。
      正好文程没有过操持家事的经验,方执专门将几件事交给她做,家里的事总还容错,只当叫她经历一番。
      百察南巡的事先前李三保已经报过,可方执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这李大人没去衙门、没去郭印鼎那儿,一进梁州便来了她万池园。
      这天刚过晌午,她在荀明那儿用了午饭,回府的时候才听说百察已经在紫云厅了。她心里一惊,赶忙往紫云厅赶,因责骂道:“为何不报?不知我就在医馆吗?”
      柱来唯唯诺诺道:“家主……李大人不让叫您,偏要自己等。”
      方执没见过这样的官,倒有些摸不透了。她始终试图找机会接近皇上,除了商亭议事之外,百察南下是最直接的方式了。可这人来得太突然,方执只求别出差错。
      她一边赶路一边盘算,万池园正布置着过节,秋云亭、戏台那边都已经装饰得金碧辉煌,这若是叫那百察看到,近些年梁州盐商都白哭穷了。还有,她刚将几千引朱单投了公店,才小赚一笔,这时候百察来访,难道是为这事?
      朱单交易,最初只是因为有盐商无力运盐,才将朱单转卖,叫运商拿去卖盐赚钱。可是随着朱单预支两年、五年,这件事已经变了性质。因其体量巨大、价格浮动不止、有一定的流通时间,且具备不挂名权利,朱单本身成为了一种交易产品。若能在低价时买入,在高价卖出,则不用经过食盐就已经大赚一笔。
      然而,这必将影响食盐买卖的实体经济,且不论那一条不允许窝单买卖的法律,就算以囤窝治罪,也够方执劳心一场。此次百察来访,对方执而言,其实也能看看朝廷的态度。
      她已有几年没如此忐忑,已经走到内宅,又确认道:“人从哪里进来?”
      “南轩门。”小厮忙说。
      “只往紫云厅去?”
      “是,四竹伺候茶,人一直在里面坐着。”
      方执这才放心了些,她一边走一边布署,先派快马去了衙门、郭府禀报,又派人速速往那公店去。大是大非上,梁州官商还是内外包庇、团结一心,若是这李大人先去过其他地方,方执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派完人便是藏富,方执接着嘱咐,秋云亭的文玩摆件如何收拾、山石阑干上的镶金如何、玉牌如何……说完便快走到紫云厅了,她小跑几步,就这样不拘礼节地进了紫云厅。
      李义正背身赏着东墙的画,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来,一见方执,先笑道:“方总商何必如此匆忙?”
      方执见她如此年轻,心里有些意外,但还是赶忙弯腰行礼,请罪道:“不知大人临门,有失远迎,实为方某之失,还请大人恕罪。”
      “这有什么?”李义又看了那画两眼,便拂袖转身,“方总商真是豪横,这样的字画也舍得挂在外堂。若是李某得丰苦山一作,可是要好好藏在阁中。”
      方执探不清她的底,也不知她的意图,只好回答得中规中矩:“李大人言重了,这丰苦山是家严的好友,曾在舍下住过一段时间,这些画便是那时赠予。”
      两人彼此让着坐下了,四竹上前来,又给方执添了一杯茶。她们又斡旋几句,李义便旁敲侧击问起盐务的事。
      “说来惭愧,李某也是新官上任,对梁州盐业的底蕴不甚清楚。想请教一下方总商,今年梁州府库的收入如何?较去年又如何?”
      方执这会儿还不确定她去没去过衙门那里,因此也不敢妄言,只好说:“府库的银两受多方所制,说多也不会多到哪里,说少更是不敢。只是去年梁州水灾连连,再加上近两年朝廷调兵边野,水督短缺,江匪猖獗,私盐横行,不能说不影响收成。但好在梁州盐业根深叶茂,今年的捐输报效、公益事业都没有耽搁。”
      “嗯……”李义的一双吊梢眼垂着,瞥着那茶,一面点头,一面颇为微妙地笑了笑。她又不痛不痒地问了一些,方执心知言多必失,绝不多说,大都敷衍了之。
      对她的回答,李义也不评价,顶多只是笑笑。方执遇到过的官绝大多数都是勒索钱财,一言一行无不讨要。可她这次面对李义,怎么都摸不清这人的想法。
      况且,她心里想,这李大人来得蹊跷,难道是知道些往事?
      李义看起来也大不了方执几岁,头发束得戴得板板整整,一身暗青色私服。这些虽都寻常,可她举止从容,谈吐老练,叫她平生一股压迫感。
      两人聊了几回,李义终于抬杯喝了口茶,方执借机说到:“可惜家里的戏班外出巡演,哎,大人在梁州待到几日?”
      李义看着她的眼睛,听完这句话,有些可惜似的:“怕是明日就要离开,方家班声名远扬,李某早就想见识一下,没想到这样不赶巧。是李某人没有福分。”
      方执刚要开口,李义却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李某这次来梁州,听说方总商迎了一位首屈一指的琴师,不知……”
      方执心里一愣,这李大人来梁州不到一天,竟然已摸得这样透彻,看来是有备而来。她更加觉得李义是专程来此,却又更加摸不清这人的目的。
      她很快接下这句话来,点头应道:“首屈一指不敢说,但令方某折服也是绰绰有余,李大人要是不嫌弃,在下这就让她们准备。”
      金月已经候在堂中,方执吩咐她道:“去看山堂叫红豆备好,我和李大人这就去了。”
      金月应声,连忙下去了。
      且说看山堂主仆二人正剥莲蓬吃,上次细夭来听琴,一口气把红豆剥的莲子全吃完了。红豆一得闲又开始剥,素钗闲来无事,便和她搭个手,一边吃着一边剥着,倒也闲逸。
      金月来报,二人一听百察大人要来听琴,匆忙开始收拾。素钗虽离了柔心阁,却一日没怠慢练琴,她自视技精,不惧献曲,可一听是官员来访,却有些额外的担心。
      不过一会儿,方执和李义便一前一后到了,跟着过来的还有金月。方李二人坐在太师椅上,琴放在中堂,正对着二人。
      方执无心听琴,还细细琢磨着刚才和李义的对话,李义虽叫人捉摸不透,问的问题却还是和盐务相关,的确是百察的样子。可她来得突然,怎么看都像是专奔方府而来——
      打断她的思绪,是一声明显的错音。方执素爱听琴,曲中错误在她耳中一点也藏不住。她心里诧异,这才认真看起素钗来,只见这位榜首琴动作竟有些僵硬。兴许别人不觉什么,可方执太熟悉素钗弹琴的样子,知道这并非她的水准。
      就这一会儿,琴音又出了一个瑕疵。方执侧目想看一眼李义,却不料李义已盯着她看。方执一滞,只好笑道:“堂中久居阁内,见了大人,怕是有些生怯。”
      李义并不答话,素钗仍弹着,错音却越来越多。方执不甚明白,可她看素钗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酸。她犹豫片刻,起身走到素钗面前,握住她弹琴的手,这才叫她停了下来。
      方执正欲开口请罪,身旁素钗却先一步落身跪下,向李义道:“恳请大人恕罪,小女子本是济河人,自幼练琴,没有别的本事。成年后换了阿嬷,其性情暴戾,素钗难堪凌辱,只好逃亡来此。路上风餐露宿尚不足提,只是有一官员见我无依无靠,竟将我押至牢中冒充死犯。若无侠客相救……”
      说到这里她呜咽一下,话便尽了。她跪得深,方执只看见一串泪水掉落在地。她从未和素钗聊过过往,也就从不知道她还有这一段经历,如今素钗说这些,她的心紧在一起,说不清滋味。
      李义怕是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她眉头蹙起,也不知说什么好。素钗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李义虽不好女色,却也在这一刻动了动心。
      “大人,是说世上的事巧得厉害,那人和您穿着很像。素钗一见您便不由得心颤,琴弦虽柔,却也不敢弹了。”
      李义深深叹了口气,近些年皇上怠政,奸佞横行,素钗所说之事并不稀奇。李义虽深痛恶绝,却也无力改变,如今受害者正在她面前,作为朝廷命官,她心里唯有羞愧。
      “起来吧。”她温声留了这么一句,便起身离了看山堂。堂里方执将素钗扶起来,开口想说什么,素钗却拍拍她叫她快跟上去。
      “李大人那边事大,家主不应顾我。”
      方执自然明白,她定了定心,说了一句“我再回来”,又叮嘱了红豆两句,便跟出去了。
      李义已站在月亮门外,不经心眺望着远山,方执跟出来,说时候不早了,请她用完晚饭再走。李义摆手推辞道:“仍有衙门要去,不再叨扰。”
      方执又留了一句,看李义执意要走,便也不再强让。看山堂的插曲的确突然,却意外让方执感受到了这位百察大人的怜悯之心。她亲自将李义送出去,一路上还在等待李义说些什么,甚至自己开口提了母亲,可李义只是应着,方执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的确一无所知了。
      到了门口,李义道:“方总商留步吧。明年春天商亭议事,你我怕是还要再见。”
      方执留了她一下:“李大人初次来访,方某实在招待不周,这点薄礼还请收下。”
      李义侧目一看,方执身后的小厮抱着一个茶盒,厚厚的样子一看就有暗层。她心下了然,笑了笑,摆手道:“不必了,实不相瞒,李某人常以为梁州茶腥。方总商生在梁州,怕是从未察觉。”
      方执被拐弯抹角地骂了一句,不仅不恼,倒因此觉得李义并无特殊,只是性情乖戾,又痛恶奸商佞臣罢了。
      送走李义,她独自坐在紫云厅里想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什么特别。她又想起来,几年前有次命官南巡,也是先去了一个晋商家里,再一一拜访衙门、总商。这些官员本就性格不一难以估摸,想到最后,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
      另外,窝单交易的事,这李大人好似比她还要避之不及,或许也正说明了朝中对此事的态度。这点儿信息于方执而言十分重要,李义此行,非但没坏了这桩事,倒让方执安心了些。
      临近酉时,金月来问晚饭,方执摆手道:“先不吃了,你跟我去一趟看山堂。”
      刚才的事金月也在,她是个软心肠,听了素钗的话,只觉万般伤感,本就准备得空再去一次。如今一听方执要去,忍不住想,这样素姑娘能高兴起来吗?
      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她跟过去时,素钗和红豆已经坐回次间到桌边,莲蓬还堆在桌上,没有再动。
      一见来人,房里的主从二人都起身行礼。方执叫素钗不必拘礼,又叫红豆金月先出去了。方执本想引素钗落座,因想到那太师椅李义刚刚坐过,便只坐在桌边交椅上了。
      她坐,素钗却不坐。她泪痕未干,自说道:“素钗未先报恩,反又酿成大祸,竟不知该如何谢罪。府上可有家法?素钗愿——”
      方执摇头打断了她,让了两次,素钗才肯坐下。
      “方某还不知道姑娘有如此过往,想你弱不禁风,竟也熬过了风餐露宿,其中毅力,实在令人叹服。”
      方执明白,一个人从济河走到梁州绝非易事。且不说遇到的歹官,就连其中四季变换、山路关隘也处处难过,更何况济河多盗匪,她难以想象眼前的人是怎么过来。
      素钗本看着她,闻言敛了敛眸,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笑道:“家主言重了。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素钗居此人间已有二十年,未尝见有人安身一隅,个中活法,都是漂泊罢了。”
      几多春秋,不过大梦,素钗这样说着,可她看到方执眼中的那一抹怜惜,心中竟有些酸涩。
      方执心里很懂她这一句话,她是为宽慰而来,如今素钗豁达如此,她倒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人生须臾,多为苦旅,其中感慨难免令人弹泪。方执知道再言语也只是徒劳,因是小坐片刻便回了房,脑海里拥挤着各种琐事,到睡下都是无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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