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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孤鸾 ...

  •   “嗯?”童虎也看向那个人。
      这人年纪约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目光凌厉,相貌俊美,一看就知绝非池中之物,但他此时却穿一件土黄色号衣,全身湿透,狼狈至极。
      “你们认识?”法里路问卡妙,抬手阻止米罗上来抓人。
      卡妙摇摇头,“他是跟随昆仑派二当家柏顿前辈来护送车队的小厮之一。”他指着那人说:“我们在途中遇到过。”
      “不错。”那人跪在地上,仰着脸看着法里路,“为了能上山来见盟主,在下只好扮作卖苦力的,柏顿二当家正好雇了小人上山挑担。”
      “你是怎么上来的?”米罗厉声问:“挑夫们在下马石就被打发回去了,根本不允许上来。”
      “小人交了担子后趁人不注意从后面上来的,小人学过一点儿功夫。”
      法里路想这也太大意了,“阁下找我有何贵干?”他问:“刚才说的做主是什么意思?”
      “先父是阎家堡堡主讳上青下峰,小人是阎家血案唯一的幸存者!”
      “……”他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立当地。
      “你,你是……?”法里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年轻人竟是震惊武林的大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阎老爷子是你的……”
      “他是我父亲!”年轻人哭着拜倒在地,“我已无路可去,只能一路乞讨来到泰山脚下,求盟主为我一家老小报仇雪恨!”
      法里路忙扶他起来,“贤侄且起,这件事我也有耳闻,但具体事实还未知晓。刚才……”他略一踟蹰,“少林的无色大师言道血案发生后,曾到过太行山一带……请问贤侄是几郎?”
      年轻人本已收泪,听到问话又抽泣起来,“小人,小人不是……不是阎家堡那边的……”他声音越来越低,“我叫阎绍。”
      “贤侄是什么意思?”
      “爹爹与大娘共育有两位姐姐和六位兄弟,他们都已惨遭毒手。小人之所以能存活,是因为小人家在京郊,与母亲相依为命……大娘,大娘……不知道我们母子……”
      “……”法里路明白了,他与童虎面面相觑,没想到阎青峰老爷子竟瞒着原配在外面养了外宅。
      “孩子,”童虎看法里路久久不语,于是替他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先父蒙难。先父这些年与母亲几乎断绝了关系,但他临走之时,为先母置办了良田美宅,还为我雇下了教师。我的武术教习也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鸳鸯棍叶清叶老先生。先父的一些事都是叶先生告诉我的。就在二十天前的一天夜里,我因多吃了一碗冷饭闹肚子,在茅厕待了一炷香时间,还没有出来便听到前门有叶先生的声音,他好像在与人吵架,后来又动了家伙。我连忙出来想去前边帮师父,那里却突然没了声响。紧接着我看到一个黑影提着刀进了我的房间,我心想:糟了,家里一定是进了土匪!于是绕到后院想去取我平日里练功用的棍子。他们却突然呼哨一声走了,走得很急,像去追什么人。我赶到前头,便见到……见到……”他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卡妙贴心地给他递过一方帕子,一边仔细打量着他。
      “谢谢。”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又接着说:“先母和家里管家仆人均被杀死……叶先生没在房内,我正要去找,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我听到有人高声叫‘阎绍杀了人!’我当时头脑一片茫然……再醒过来时已在一片田野中。我不知是何人所为,也不知为何要嫁祸于我,我思来想去,唯有去往太行山寻找家父,请他老人家出面,但祸不单行,刚过燕山,我便听到……听到……”
      “听到阎家堡的血案。”法里路帮他说完。
      阎绍又流下泪来。堂内中人无不扼腕叹息。
      “如今小人已无处可去,只是在往日听先父和叶先生说过盟主高风亮节,……小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他又跪倒在法里路面前。
      法里路忙拦住他,命米罗扶他到一边坐下休息。
      “贤侄,”他说:“你的事我已知晓。刚才我也与诸位掌门宗师在内室谈过这件事,多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都表示会派人去调查此事。矫云庄的大公子,算起来你应该叫他声姐夫,决定邀请武林同道去矫云庄会盟讨论此事,好为阎家讨回公道。李雄李大人也答应帮忙,去打探官府那边的调查情况。至于贤侄,请先在舍下安心等待几日。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阎绍又要跪下,米罗将他一把按在椅子上,“行啦行啦,”他大大咧咧地说:“你就当这里是自家,住下来就行。我叫米罗,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阎绍又想施礼,奈何米罗找他按在椅子上,他只好拱手言谢。
      法里路看着阎绍,若有所思。
      “冒昧问一下,”卡妙忽然插了一句,“阁下祖上可有外族血统?”
      阎绍腾地红了脸,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瞒公子,先母出身娼家,外祖母曾接待过胡人。”
      “在下唐突了。”卡妙说。
      米罗朝他翻了个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米罗!”法里路吩咐,“你为贤侄安排一间上房,再把你的新衣裳拿去让贤侄挑几件以做权宜之计。”
      “不必麻烦了。”米罗回答:“我与阎少侠一见如故,不如让他住我那里。”他见阎绍生得一表人才,不似凡夫俗子,顿时有了亲近之意。
      法里路皱起眉头。
      阎绍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
      “这样太怠慢了贵客。”法里路阻止,“就请他先在上善园暂住,待明日诸豪杰下山后再定。”
      米罗悻悻地领着阎绍离开了。
      法里路又吩咐冰河去账上支取二十两银子给阎绍送去权当体己,并吩咐账房老唐明日下山为阎绍置办生活所需物品。
      等所有人都离去,花厅里只剩下法里路和童虎师徒。
      法里路长叹一口气。
      童虎笑道:“掌门安排得十分周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的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法里路亲自为童虎泡上一杯茶,“老伯,”他悄悄改了称呼,“只有您才是真心为我好。”
      童虎不语,在他身边位子上坐下,抓过他的手按在脉门处。
      法里路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童虎。
      童虎脸色凝重,“掌门,你旧伤仍未痊愈,平日里虽无大碍,但比试之期将近,届时一旦催动内力达到一定程度,伤口就有崩裂的可能。”
      法里路默默收回手,“我与伊奥一战势不可免。不知催动功力到几成会触发旧伤?”
      “阁下‘心宿神功’已练到几重?”
      “八重。但我听说伊奥的百蝶穿花掌已练到极致。若想不落败,我必须得习得九重心宿神功才行。”
      童虎摇摇头,“掌门人,你若是听劝,不要随意运功,也许此时内伤早已痊愈。”
      法里路踱到门边,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江湖之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恩怨情仇,我身为武林盟主,又怎能袖手旁观无所作为?”
      “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多能催动五成内力,再多老朽就不敢保证了。”
      法里路打井,“五成?且不说为阎家堡主持公道,就是去百花谷……那也是送死!老伯可有良策救我?”
      莎尔娜顶着雨跑了过来。“师父,”她说:“各门派的贺礼均已清点完毕。大师兄又去准备给客人们的回礼了。”
      法里路点点头,“辛苦了……”
      米罗也回来了,听到莎尔娜的声音快步跑来,“莎尔娜,还有什么活儿,我帮你。”
      “没有了。”莎尔娜红了脸,低下头说:“没热水了,我去拿。”
      米罗只好站在檐下等。
      卡妙正好坐在他上方的围栏边,抱膝俯瞰着他。
      “喂,臭小子,看什么看?!”米罗看到他很是不爽,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
      童虎在花厅内借着烛光开药方。
      卡妙扬扬眉,“要不要上来等?要不然等那位姐姐回来,你就成落汤鸡了。”
      “哎?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卡妙耸耸肩,“既然知道是你家,为什么还这么拘谨?”
      “……”
      卡妙瞥了一眼正在谈正事的两位前辈,“难道是怕你哥?”
      “好,你等着。”米罗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法里路瞅见他,“客人安顿好了?”
      米罗恭恭敬敬地回答:“安顿好了,我已吩咐为他送去了热水和换洗衣裳,他的门外也有人把守保护。”
      法里路点点头,“那你先陪卡妙贤弟聊会儿天吧,你们年轻人应该有些话说。”
      “是。”米罗坐到卡妙旁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干什么?”卡妙警惕地往另一侧靠靠,尽量远离他。
      米罗的目光从他头顶慢吞吞移到脸上,又落到身上的衣衫和腰间的那支再平常不过的剑上,连脚上沾泥的鞋子也没有放过,之后又从脚倒着看回去,最终落到了卡妙的脸上。
      卡妙皱着眉头盯着他。
      “啧啧啧,仔细看看,你还是蛮有姿色的嘛。”
      卡妙的脸色“腾”地红了,他愠怒地盯着始作俑者。
      米罗对激怒对方非常得意,“不过你披的这是什么东西,用草搓的吗?我听说令师叔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怎么就你混得这么惨?”
      卡妙不想搭理他,扭过头去看外面滴滴答答的雨滴。
      “岳阳派不是嫌贫爱富的地方,”米罗更起劲了,他往前凑凑继续说:“只不过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此话怎讲?”
      “今天是我哥,岳阳派掌门人、武林盟主的生辰宴,天下豪杰均聚于此,你们就这么空着手上来了,啧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童虎已开好了药方,法里路郑重地收了起来,童虎还在絮絮地告知其中的注意事项。
      “我都记下了。老伯,这几日就请安心住下,等待药材齐备。”法里路一转头看到两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说话,米罗笑嘻嘻的,卡妙却面露不悦,“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一听问话立即站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米罗抢着说。
      法里路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卡妙。
      “回掌门,米罗他刚才问我们带来的寿礼是什么?”
      “米罗!”法里路没想到幼弟这么没礼数,立即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不,不是……”米罗想要辩解。
      “呵呵呵,老朽年纪大了,忘了这件重要的事了。”童虎说:“卡妙,过来。”他对师侄招招手。
      “老伯不要误会。”法里路忙说:“晚辈怎敢要老伯的寿礼,真是折煞我也。米罗不懂事,有失家教,让您见笑了。”
      “不不不,是掌门误会了。”童虎笑呵呵地说:“此行老朽可是给掌门带来一份礼物,只是忘了介绍。”
      “?”
      童虎将卡妙往法里路面前一推,“喏,这就是。”
      法里路和米罗面面相觑,“老伯,您是在开玩笑吧?卡妙贤弟怎可做礼物?”
      “呵呵,怎么,我这师侄比不得那些奇珍异宝么?”
      “不是……”法里路不知童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不就结了?老朽刚才说过,掌门人的旧伤多年来未曾根除,已深入经脉,轻易不好拔除。老朽为掌门人施针,也只能抑制它对身体的损害,想要根除需要长时间静养。但掌门人半年后就要赴百花谷主的生死之约,不能静养调理,若果要掌门放弃比武或者不再继续修习心宿神功这恐怕也做不到,老朽能想到的只能是掌门在每次施功之后施针调理,最大程度控制住伤势,不让它复发。但老朽不能长久在这里住下去,因此只能让卡妙上山。在未来一年之内由他代替老夫为掌门人调理施针,以确保掌门人的伤势逐渐缓解。”
      “他……”米罗惊讶地看着卡妙。
      没想到童虎为他考虑得这么周到,法里路一时感激,不知该怎样表达,但他抬头看到卡妙,又觉得他年纪太轻,自己的陈年旧伤即便是名医都束手,这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万一失手,不仅耽误了自己的大事,还堕了童虎的名声。想到此处,他对童虎拱手道:“老伯拳拳之意法里路不胜感激,只是让卡妙贤弟屈居这荒山一年,未免太过委屈了贤弟。”
      童虎呵呵一笑,“掌门可不要小瞧了我这师侄。他年纪虽轻,却聪慧过人,尤善岐黄之术。跟我才学了几年时间,就比老朽的亲传弟子二三十年还要精进。不信,掌门尽管一试。”
      “不,不,在下不是不信任卡妙贤弟的医术……”
      卡妙不等他说完,已铺下桌布脉枕,对法里路说:“掌门人,请。”
      法里路盛情难却,将信将疑地把手伸给他。
      卡妙取过童虎刚刚用过的纸笔,右手切脉,略略思索后,左手在刀纸上缓缓下笔,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写成了脉案。他先双手将脉案呈给童虎,童虎审阅之时,他又执笔写下方子。
      童虎含笑看完,递给法里路。法里路迟疑着接过来,刚看了一眼,便觉甚是熟悉。他从怀中取出刚收起来的脉案看了一眼,果然二人所写相差无几。
      “贤弟果然是可堪大造之才。”他赞赏道。
      卡妙的药方却开得较慢,几次停笔思索。法里路道他年轻,需要多斟酌斟酌,便耐心等候。
      莎尔娜取来了热水,几名仆役又送来了点心和甜粥作晚饭。法里路便招呼他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卡妙才拟好方子,交给童虎过目。
      童虎看罢,并没有交给法里路,反而伸手向法里路要回了之前的方子。
      “有什么不对吗?”法里路将之前的方子交回。
      童虎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方子收了回去,反而将卡妙的方子递给法里路,“掌门人还是按这份药方来抓药吧。”
      法里路接过方子看了一眼,没看出与之前的有多大区别,“贤弟果然天纵英才,看来不日就可以出师了。”
      “真的假的?”米罗小声嘟囔了一句。卡妙回了个白眼。
      “哦,对了,莎尔娜,”法里路一边为童虎舀上甜汤,一边吩咐,“过会儿将老伯的行李送到文德苑去。”他又对童虎说:“师伯不是外人,就请屈尊与在下挤一挤?”他原本专门为童虎留下上善房的,但刚才事出突然,而阎绍又身世特殊,不得已只好将阎绍先安置到此处。
      “正好,方便老夫这几日为掌门人调理。”
      “至于卡妙贤弟……”法里路看向米罗,“米罗,你把你的房间收拾一下,先委屈贤弟将就一下。”
      米罗差点儿一口水呛死,“我的……委屈?……将就?”他恶狠狠地瞪了卡妙一眼,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大哥,“那我住哪儿?”
      “不是还有偏房吗?”
      童虎忙道:“这如何使得?就让卡妙和老朽同住吧。”
      “对嘛,对嘛,”米罗忙接话,“这如何使得?像卡妙先生这样的贵客,怎么能将就呢?”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卡妙说。
      卡妙也忙站起来,“承蒙掌门人厚爱,但我身上带着许多有毒的药材,炮制起来气味难闻,实在不方便与他人同住。而且,我常年在山水间采药炼药,经常在野外露宿,柴房山洞均无不可。若有,便请掌门人施舍一间,若无,在山间树下亦可。”
      “贤弟这说哪里话,这不是打我岳阳派的脸面吗?若是贤弟不便与他人同居,山上倒有几间闲屋,是本门高阶弟子闭门修炼的去处,远离喧嚣,只是过于偏僻,山路难走,陈设简陋。若贤弟不嫌疑,过会儿我让人去打扫一下权作贤弟暂居之所,贤弟意下如何?”
      听到法里路不再坚持,卡妙也长出一口气。开玩笑,住米罗那边,还不知他要怎么折腾自己呢。“如此甚好,有劳掌门。”

      晚饭之后,雨便停了下来。
      法里路和童虎闲聊几句,他们便一同回文德苑了。临走之时,法里路吩咐莎尔娜和米罗送卡妙去居所,并找些庄客仆人好好打扫收拾一番。
      “我去找人。”法里路刚一离开,米罗也找个借口离开了。于是只剩莎尔娜陪卡妙上山去。
      莎尔娜找了一盏“气死风”在前面照着路,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
      岳阳派的所在地正是五狼山的山腰往上的地方,背靠“万丈崖”,前临“风隙谷”。山下一切一览无余。这片空地上密密挨挨地建着几个小院。正中央两大间气派的房子,雕檐画栋,煞是壮丽。
      “那是师父一家居住的文德苑,也是他老人家的练功之所。东边和它连在一起的那个大院子是武略别院,是师兄弟们的起居所,也是师父传授武功心法、师兄弟们练功的地方。”
      卡妙远远看去,好大一院子,门口两棵老槐树,树下一片梅花桩,还有些架子样的东西。
      “这一边的小院是米罗……呃,小师叔住的,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闲云斋’。”她指着一个爬满蔷薇藤蔓的小墙垣说。
      “那这一片呢?”他们已绕到闲云斋后的一片房屋。这些房间都不大,但错落有致。
      “这里平时是一些师弟们的住所,还有仓库,现在全都是客房了。还有客人们住到了武略别院。”
      “那师兄弟们住哪儿?”
      “有些人去路尼师兄家住了,他家在栈道旁有一处空宅子。还有一部分人住在土地庙和今天宴客的‘扶弱轩’。小师叔大概去那边找人了。”
      卡妙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大概率回去睡觉了。
      他们绕过这一片房屋,地势较低的扶弱轩和花厅都看不到了。面前只有一条山路通往后山。莎尔娜举起手中的灯,灯在风中摇摇摆摆,勉强看得清路。她照顾到客人,放慢脚步,一边小心地出声提醒脚下的碎石和坑洼。
      骤雨初晴,远处的山边竟然出现了几颗明亮的星子。
      卡妙深吸了几口山谷中清冽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莎尔娜看了他两眼,问:“冷吧?山顶上风大,可能更冷,好在上面有木炭,等下我们先生火。”
      卡妙摇摇头,“我倒不怕冷。姐姐,我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了,还不知道咱们门派中有哪些人呢?”
      “师父和两个小师弟你见过了?”
      “艾尔扎克和冰河吗?”
      “对。艾尔扎克十二岁了,比较稳重,基本功扎实,已经开始学习掌法。冰河比较贪玩,不喜欢练功。不过他才九岁,长大一点儿就好了。还有米罗,哦,小师叔……”她又顿了顿才说:“他……你应该很熟悉了……”
      “嗯,看来掌门人很宠爱他。”
      “宠爱?”莎尔娜一愣。
      “不是吗?”
      “嗯~~~”莎尔娜歪着头想了一下,才说:“确切地说,师父不大管他,只要他不闯祸就行。练不练功、识不识字师父都由得他。”
      “哦?”
      “啊,还有大师兄路尼。路师兄是山下富家子弟,只是家族中人丁稀少,他从小就拜入师父门下,资质是我们这些师兄弟中最好的。另外,我还有十五个师弟。虽然我年纪比较小,但我还是个婴儿时就被师父收养了。所以,他们都得叫我师姐。我还见过祖师爷呢,不过当时我太小,现在已经不记得他老人家的样貌了。”她自豪地说,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就像一头小鹿,在艰难的山路上蹦蹦跳跳。
      绕到山的后方,一条由绳索、木条和碎石建成的狭窄小路沿几乎垂直的山崖挂了下来,山路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
      “过了这里就好走了。”莎尔娜说:“从山的另一侧也有条路上去,不过要多绕一个时辰。等咱们收拾好,天都亮了。”
      “不妨事。我与师叔经常于山崖上采药,这点儿山路难不倒我。”说话间他健步如飞,在山崖险路上如履平地,一点儿也不比莎尔娜这个练家子差。
      莎尔娜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两边的风景,这边是“玉女峰”,那边是“百丈崖”,转过一个山头有人家的地方是李家集,看日出云海最漂亮的地方是“临风楼”,平日里师兄练剑的那边叫“虎豹坡”……
      “‘虎豹坡’?山上有虎豹吗?”
      “我没见过,不过山上有狼倒是真的。你住的那个地方在那里……”他们上了山崖,崖上一片空地,远远地看到前面一个更高的山峰笔直地插入黑夜,“那边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一个老仆照管,晚上尽量不要外出,以防遇上狼群。”
      “嗯,我记住了,姐姐,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等过两天客人们都走了,你肯定会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的。”
      “姐姐,你住在哪儿?也和其他师兄弟们住一起吗?”卡妙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不是。”莎尔娜红了脸,但想到对方只是个大孩子,童言无忌,也就没有计较,“我在另一处……哦,对了,那边是后山,你不可以去。”她指着另一侧一个黑魆魆的山头说。
      卡妙朝那边望去,只是一座险峻的小山包,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样貌。
      “那里有我们师兄弟把守,是我们岳阳派的禁地,未经允许谁都不能踏进半步。”
      “……哦。”大概这些古老的门派都会有些自己的秘密吧。卡妙心想,也不好追问原因。“那这边呢?”他指着一侧延伸到一处黑暗密林的岔路。
      莎尔娜打了个寒战,大眼睛里一刹那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那边是师叔祖居住的‘幽篁居’。”她快步向前走去。
      “咦?这里还有辈分这么高的前辈?那我们明天应该……”
      “不需要!”莎尔娜打断她的话,似乎觉得有些粗鲁,又忙解释道:“师叔祖不喜欢见外人,我们平日里也很少见到。只有阿布罗狄师叔能去那里。”
      卡妙想到这次掌门寿宴他也没有出席,大概是位不入世的世外高人罢。“那阿布罗狄师叔是……?”
      莎尔娜语气缓和下来,“阿布罗狄师叔原本是师叔祖唯一的弟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师叔祖让他改拜祖师爷为师……不管怎么说,师叔是个好人。他虽然看上去有点儿冷漠,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姐姐这么说,改天一定去拜见他。”
      “师叔下山去了,过几天应该会回来,到时候我给你引荐。”
      他们这么说着,转过一道山坳,一条下山的石阶路铺开在他们面前。
      “咦,那里有个房子。”卡妙指着山路一侧不远处的一个石砌的小房子。那小房子背靠岩石,下临深渊,靠悬崖的一侧还有一棵柿子树,树下怪石堆砌。
      “那是个废弃的房子。以前是守山人住的,后来成了村民上山时的临时歇脚点。但这里离悬崖太近,出了几次事故,便废弃了。”
      “那我……”卡妙看着莎尔娜。
      “嗯?”莎尔娜忽然想到:“你不会要……?”
      “对,姐姐,我能住在这里吗?”
      “这里?不行不行,这里太简陋了。”
      “你看,这里采药方便,又有一个大院子可以晒药,而且不会打扰你们练功。更重要的是,离你们住的地方也不远,有事我可以快速赶过去。如果去了另一个山头,想过来就不容易了。”
      “可是,……”
      “明天我去和掌门还有师叔说。”
      “那好吧,我们过去看看,还能不能住人。”
      那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但所幸还算结实,没有漏风漏雨也不潮湿。室内有现成的床铺、桌椅、火炉、锅釜,甚至还有一小袋木炭。莎尔娜找到半截蜡烛点上,卡妙生起了火。二人一起把房间打扫出来,莎尔娜打开带上来的新被褥给他铺上。
      “门外瓮里可能有水。”她对卡妙说:“我得去通知米……小师叔,让他把东西送这边来。”
      卡妙打量着这间屋子,很是满意。
      “今天晚上太晚了,麻烦姐姐告诉米罗少侠一声,明天早上我下山去取就好。”
      莎尔娜看了看窗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从二人上山的时间推算确实不早了。她忽然想道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脸上立即发起烫来,心里忍不住把一直没有踪迹的米罗骂了几句。“呐,我先走了。晚上你不要出来。院子外就是悬崖,山上还有狼。你把门关好,没事不要出来。我明天一早再来。”她不放心地反复叮嘱,直到卡妙向她保证会好好听话不会出事才离开。
      于是卡妙简单收拾一下,就在这间小石屋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卡妙是被鸟鸣声叫醒的。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却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东方一轮红日正从玉女峰背面的云海中散发出万丈光芒,在它前面,是原本安排给自己居住的闭关崖,而另一侧黑魆魆的小山头,应该是昨夜莎尔娜所说的后山禁地。他走到柿子树下,鸟瞰万丈深崖,崖下一条河流蜿蜒在青翠山谷之间,奔流向远处的李家集,而湿润的山风就由山谷呼啸而上,带来了春天野性的气息。从这里向下,右侧山腰露出一小片红瓦白墙,应该就是岳阳派师徒居住的地方,而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武韬院中弟子们练功的身影。
      他神清气爽,心情大好,也忍不住拔出剑来,心里默着师父所教的一招一式,慢慢练将起来。
      “好剑法!”忽然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接着卡妙就看到一片鹅黄色的云轻飘飘落到他面前。
      莎尔娜今天换上一身鹅黄色镶金丝纱裙,头上两支缧丝银蝶钗,笑靥如花、明眸善睐,一看便知她心情极佳。
      卡妙收了剑,“姐姐莫要说笑了。这点儿三脚猫的招式,怎么能在岳阳派弟子面前露丑?”
      莎尔娜抿嘴一笑,也不再继续言不由衷的夸赞了,“走,师父让我来请你下山用早饭,过会儿我带你到处转转,认识一下师兄弟们,再带些东西上来布置房间。不够的改天我们下山去采购。”
      “米罗少侠呢?”
      “他去请阎公子了。米罗他昨天……”莎尔娜忽然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哈?”
      “他就是有点儿骄纵,其实人不坏的。不过,昨天……他是有些过分,我代他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姐姐?我怎么不记得了?”卡妙看着她说。
      莎尔娜心领神会,感激地一笑,“走吧。”

      早餐依旧是在花厅。他们来到时,路尼陪童虎、阎绍已经等在这里了。卡妙向师叔和主人告罪后走向下首。
      阎绍一见到莎尔娜带卡妙进来,忙站起身来行礼。今天他一身素服,连头上的发带都是白色,却显得他玉树临风、气度不凡,不仅卡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甚至是他在向莎尔娜行礼时莎尔娜都不好意思地微微别过了头。
      路尼向他们致歉,法里路下山去送别宾客,无法赶回来陪他们用餐。
      说话间,米罗出现在花厅门口,背后的阳光在他身上镶了一道金边,阎绍慌忙又站了起来。
      “莎尔娜,”他叫道:“大哥让我们下山送客。”
      莎尔娜道声失陪,跟着米罗去了。
      路尼看阎绍还站着,忙道:“贤弟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路大哥说得对。”阎绍回答,绕到卡妙的下首落座。
      卡妙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他皱起眉头,那香气不似女人的脂粉香,也不似花果香,明明是香气,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正疑惑间,那股香气却消失不见了。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的阎绍,却发现阎绍正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阎绍立即向他微笑致意,他也只能报以微笑。
      饭后,童虎回房看书。而路尼则带领阎绍和卡妙四处转转熟悉环境。
      “我听师父说,二位要在此住一段时间。”
      阎绍长叹一声,“阎绍家蒙大难,未来难定,全凭盟主做主。将来……”他眼眶一红,转过脸去。
      路尼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二位先来认识一下我的师弟们吧。”他带头往武韬院走去。
      武韬院有大小三十余间房,大部分的岳阳派弟子都于此处居住练武。还未到武韬院,远远地就听到呼喝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在相互切磋。一进院门,果然热闹非凡,有人在打桩,有人在练气,有人在比武较量,有人在飞檐走壁,但一见到路尼进门,都立即停了下来,对路尼抱拳行礼。
      “大师兄!”
      路尼为他们一一介绍。
      岳阳派除法里路兄弟外,还有弟子二十二人,其中五人师从前任掌门,是法里路的师弟。这五人中除了阿布罗狄和亚路比奥尼常年居于山上之外,其余三人都已下山,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号,或开帮立派或行走江湖。另外十七人都是法里路的弟子,目前留在山上的还有十三人。此外还有二十八名准弟子,也在此处练些拳脚基本功,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考核,只有考核通过了才能正式拜入岳阳派门下。至于其他人,比如迪斯等人,则从不公开招收弟子。
      “客人们的行李都送下去了吗?”路尼又问。
      “送下去了,”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回答。卡妙依稀记得他在众弟子中排第六,好像叫做“开山虎”吴彪,“师父让我们过一个时辰,等他们用完早饭叙完话再下去。”他又看看日晷,“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他对其他的师兄弟说。
      路尼点点头,继续领着二人参观。
      接下来的几天,客人们陆续告辞下山。卡妙和阎绍也熟悉了周遭的环境,哪些地方可以随意游玩,哪些地方外人不可以涉足,哪些地方可能有药材,哪些地方可能有狼窝他们都大体知道了。于是路尼和莎尔娜也不整天陪同,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了。
      但是阎绍除了去看岳阳派弟子们练功外,就是找卡妙聊天,可能是觉得在这座山上,只有卡妙和他一样属于外人吧。

      卡妙将草药一棵棵晒在院子里。难得这天无风无雾,阳光也明媚。阎绍也上来帮忙。
      卡妙看到他手上的茧子,“阎公子也是练家子啊!”
      “嗯,”阎绍看了看双手,“家父,不,应该叫先父了……给我请了多位武术教习……可惜我不争气,没法儿给他报仇……”他双眉微蹙,目光中透出哀伤。
      卡妙耸耸肩,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我看你也带剑,贤弟师从何人?”阎绍却继续搭话。
      卡妙将簸萁中的草药倒在一块大石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也学过几招防身之术,与阎兄相较只能算是花拳绣腿。至于这剑嘛,不过是我故乡那边子弟们附庸风雅的玩意儿罢了。”
      “贤弟谦虚了。”阎绍看着他说:“我观贤弟进退有据,一定得过高人指点。”
      卡妙斜睨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要这么说的话,家师一定很欣慰。家师督促我练功时就说:‘天下之大,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我们医家,若没有点功夫傍身,若遇上蛮横之人,或是恶霸强权,或是地痞无赖,轻则伤筋动骨,重则……’”
      “令师说得对。”阎绍感觉他的话题要扯远了,赶忙打断他,“贤弟这一身功夫……”
      “我这一身功夫虽然与名门大派相比不值一提,但对付闹事之人还是绰绰有余。”卡妙说到兴起,干脆坐到阎绍身边,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经历,“有次我和师叔出诊,遇到一名乞丐……(此处省略1258字)”
      “呃,贤弟好功夫!”阎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赞扬道。
      “这算什么,我和师弟去青州府时,……(此处省略3120字)”
      “打得好!打得好!尊师……”阎绍想岔开话题。
      “师父在我小时候曾带我在外游历,遇到了一伙儿自称‘水泊渔帮’的水匪,他们老大听闻师父的本事……(此处省略2216字)”
      阎绍维持着基本的微笑,有些后悔打开了卡妙的话匣子。
      “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我偷偷跑出来玩儿,经过一个村子,有一帮孩子……”
      阎绍觉得嘴角都开始抽筋了,可卡妙正说得兴起,只听他眉飞色舞地继续说:“至少有三次我遇到过不讲理的病人。有一个员外,他患了……”
      “嘘!”阎绍突然拉住他,“有人来了!”他拉着卡妙迅速躲进石屋。
      过了一会儿,山路上果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声音上判断,来的两个人都是内功深厚的武林大家。
      突然一个人的声音传来,“绕了这半天,还是没到后山。你确定是这条路?”
      “这我哪里知道?我那徒儿是那么说的。”
      卡妙听着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要是让人撞见,咱们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要面子就别觊觎人家的宝贝呀!”
      “你不也是……咦,这里有人家?”
      两人跳进了院子里。紧接着卡妙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之后是一片寂静,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谁在那里?”门外那人不耐烦地问。
      “没有人。”门关上了,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上去有人在这里采药,大概还没有回来。”
      “快走,山下人抬头就能望到这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卡妙忽然想起那人似乎是在寿宴上的,马帮的什么人来着。
      阎绍从床底爬出来,又拉卡妙出来。
      “没想到阎公子这样的人也像我这等山野村夫一样爬床底。”卡妙笑嘻嘻地看阎绍拍打他那一身尘土。
      “我这样的人?”他自嘲地摇摇头,“贤弟是在嘲笑我么?”
      “怎么会?”
      “对不住,是我太敏感了,刚经历了这么多事。”阎绍怕卡妙误会,忙解释,“而且,我的母亲……从小人家就……”
      “我相信阎兄这样丰神俊雅的人,不是自轻自贱的人能教育得出来的。”
      “……”阎绍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卡妙。
      “刚才的事……”卡妙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异样,“我们要不要去向掌门人报告一下?”
      “对啊!我听路尼师兄说后山是禁地,那两个人却在找后山……”
      两人立即出门,先看了一下四周,确保先前那两个人已走远,然后立即往下山的路跑去。
      “阎公子!阎公子!”他们刚走到崖上就看到崖下一名泰山派弟子向他们招手。
      阎绍施展轻功,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崖底。
      “阎公子,师父请您过去,阿布罗狄师叔回来了!”
      阎绍一听,立马就想飞过去,但他还是看了一眼一只手抓着绳索沿着陡峭的石阶慢慢下悬崖的卡妙,“贤弟……”
      “你快去!”卡妙说:“我马上就来!”
      阎绍向他点点头,立即跟那名弟子飞奔而去。

      卡妙赶到聚贤堂,远远就看到一个人立在堂前。不,应该说有一群人聚在那边,但他的目光被那一个人吸引,其他人就像草木石块一样被直接忽略掉了。
      那人身着一身月光白箭袖长袍,玉色绦带束腰,金丝滚边长发带。形如宋玉多雅致,面比潘安胜三分,神情冷傲如泠泠月色,回眸一笑似扑面春风。卡妙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人物,一时之间也不觉得看呆了。
      “咳咳,卡妙……卡妙!”
      “啊?”卡妙被一声大喊惊醒,才发现师叔童虎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师叔!”他赶忙行礼,来掩盖窘迫。
      法里路向师弟介绍阎绍,阿布罗狄只是冷冷地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好高傲的人!”卡妙在心里评价。
      童虎带他走了过去。
      众弟子散开,各自练功去了。
      “我师弟脾气就是这样。”卡妙听到法里路对阎绍致歉,“他从小跟师叔他老人家一起生活在密林里,很少外出,与其他师弟们来往也少,因此养成了这个孤僻的性格。”
      “掌门,请问我家……”阎绍不在乎阿布罗狄的态度,只关心他带回来的消息。
      “呃,”知道他们要谈阎家堡的事,童虎说:“我们回避一下。”
      “不必,”法里路叫住他们,“我们正打算要请前辈来一下。”他请几人进聚贤堂。
      “贤弟,”法里路在几人落座后对阎绍说:“师弟他从河北来,打听得阎家堡那边一家二十五口全已下葬,是当地乡绅们承办的。”
      “孩儿不孝!”阎绍听闻此事,哭倒在地。
      卡妙忙上前扶住他。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法里路和童虎也忙上前劝慰,好一会儿阎绍才止住泪水。
      “师弟赶到时,阎家人已经下葬,因此他没能见到尸首。”法里路在阎绍稍稍缓和后继续说:“不过他偷偷潜入县衙,看到了仵作的记录……按照上面所记,所有遇害者均是被刀剑一类的利器所杀,伤口干净利落,似是江湖中人所为。”
      “那……是以什么结案的呢?”
      法里路长叹一声,“知府、推官一致将这件事推到太行山土匪头上,就说是土匪劫财,请求朝廷派兵围剿。不过县令倒是另有看法,嘱咐下葬之时在棺椁之中撒上石灰,以保尸首不腐。”
      “贤弟看来,还有隐情?”童虎听出他画外之音。
      阎绍也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法里路。
      “阎老镖头我是见过的,他的武功在保镖这个行业里是数一数二的,就算这些年年纪大了,又久疏操练,也不至于会殒命于一群盗匪之手。更何况阿布罗狄到那边时,人人安居乐业,若是匪患猖狂,不早就人心惶惶了?前几日务清大师曾说去年还见过阎老爷子,据他说阎老爷子身体强健,一顿饭能吃下半只羊,也不像有什么伤病的样子,怎么会被仇人一击毙命?贤侄,你可听说令尊有什么顽疾么?”
      阎绍摇摇头,“虽然我多年未见到父亲,但他若是患了重病,断不会不知会我们一声的。”
      法里路又问童虎,“前辈,以您的经验看,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童虎捋捋胡须,“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还不足以做出判断。但能一夜间灭人满门,看上去是极大的仇恨。阎公子,令尊可有什么仇家?”
      阎绍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并没有听到爹娘和师父提到这些……不过我想,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点的,一定武功极高。”
      法里路和童虎都表示赞同。
      “看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法里路说:“我已请求武林同道前往太行山和京城做进一步的调查。如有消息他们会随时告知。前天矫家来信,初步定于六月初六邀请武林同道,共同商量此事。”
      童虎听闻,欲言又止。
      法里路看在眼里,却没有追问。“贤侄,”他拍拍阎绍的肩膀,“你就放心住下,若是闷了,就去找米罗玩耍,还有卡妙贤弟,他也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
      “……”阎绍低着头不答。
      “要有什么疏漏之处尽管开口……”
      阎绍忽然跪了下去,“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
      法里路大惊,忙去搀扶,“大可不必如此,追凶这件事包在我法里路身上,贤侄尽管放心,你若是信不过我……”
      “不是,阎绍怎会信不过盟主?只是阎绍有个不情之请……”阎绍红了眼睛,抓着法里路的手,“不知该如何去说。”
      “贤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定当义不容辞!”
      “阎绍家门不幸,遭此罹难,恨不能手刃仇人!他日盟主若能查到凶手,请一定让阎绍报此血海深仇……”他哽咽起来。
      “这是当然,贤侄快起来,此乃人之常情……”
      “请让我把话说完。阎绍不才,少不更事。虽然父母倾力栽培,却整日嬉戏,疏于学业,武功也毫无长进。若是他日见到仇敌……先父那样的高手尚且不敌,以我这花拳绣腿更加力有未逮,所以恳请盟主……若盟主能垂怜,收我为徒,指点一二,让我能在他日复仇之时多半分胜算,即便失手也不负先父威名,盟主便恩同再造,先父也感盟主之恩于九泉之下!”说完他又开始磕头。
      “贤侄说哪里话?”法里路忙拦着他,“贤侄资质上佳,若能入我门下他日必能光大门楣,我又岂能……”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阎绍又“咣咣”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呃……”童虎师徒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未免太过仓促,不过作为外人又不好说什么。
      “不过,……”法里路刚才的话还未说完,阎绍已拜了师,此时他也不好反悔,况且他也看得出阎绍资质确实不错,而且收留遗孤还可以提高自己岳阳派的声誉。“你现在只能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待在这里,与其他的师兄弟一起习武,待到下个月弟子选拔考试过后,与今年进入岳阳派的弟子一起成为正式弟子。你可愿意?”
      阎绍一听,心中大喜,即便现在不是正式弟子,也是内定的弟子了。“弟子愿意!”他忙说。

      “前辈是有什么顾忌吧?”法里路等阎绍和卡妙离开后才问童虎。
      “可能是老朽多疑……此人的身份……掌门可曾打听清楚?”童虎问。
      “我那在京城的弟子飞鸽传书,确定阎老镖师在那边养有外宅,而且惨案的事与阎绍所言相差无几。”
      “那刚才为什么?”
      “嗯……”法里路略一沉吟,“那边的官府认定是阎绍杀师弑母然后逃走,现在正在四处通缉他呢。”
      “那……掌门认为不是阎绍所为?”
      “他本是生活优渥的富家子弟,杀师弑母亡命天涯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没错,此事确有蹊跷。”
      “前辈刚才是不是对举行会盟有所异议?”
      “童某是方外之人,对武林中事无可置喙。童某想的,只是掌门人的旧伤,以及半年后的百花谷之约。虽说此次会盟的议题主要是为阎家堡讨回公道,但武林各派心思迥异,哪一次不是暗流涌动,不能排除有非分之想的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盟主当慎之再慎之!”
      “前辈所言在理。”法里路长叹一口气,“但我身为武林盟主,此事不能不管。既然要管,就要趁热打铁以防夜长梦多。几个月时间刚刚够完成初步调查,想必真凶也差不多该浮出水面了。至于百花谷,等从矫云庄归来,还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唉,”童虎也无奈地叹口气,“你就是责任心太重,把什么都自己担着,否则……”否则也不会把旧伤拖成顽疾。

      卡妙转过房角,看到阎绍一个人站在断壁前,抬头看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
      “江南春早。问江上寒梅,占春多少。自照疏星冷,不许春风到……”
      “什么?”卡妙走过去问,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阎绍向他笑笑,眼中落寞还来不及掩去。他向卡妙抱拳告辞,“我先失陪了。”
      卡妙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刚才阎绍看的地方。
      原来是一枝孤梅,从崖间石缝中伸出,正迎风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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