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往事》妄思

11、第 11 章

　　初春，长安城。

　　长安的春天来的晚，一缕清风吹开了西市的花，繁花茂盛，长安大街上，又出现了那些叫不出名儿的人，来来往往，奇装异服，叫卖声也随着这清风响亮了起来。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哎！”

　　“上好的茶叶！江南的茶叶！！”

　　“波斯来的香料！丝绸商路上的佳品！”

　　流动的商贩被允许在西市多呆上一个时辰，没人去问是为什么，也没人愿意知道原因，给他们的恩赐，就是获得更多谋生途径。

　　包子店的老板在这里干了三年活，他也是这么个初春的日子来的，跟着胡玉楼的厨子学了三年工，交不起老板说的“地税”，就被赶了出来，自己在西市支了个摊子，起早贪黑的卖包子，维持营生。

　　“老板，来个包子。”

　　老板没抬头，熟练地捏着手里的面团，笑着回应，等他再抬头，瞧见面前说话的人愣了愣。

　　此人一身黑衣裹住全身，头发有些披散下来，毛毛愣愣，身后的马却健硕高大，衬的此人有些瘦弱，但这人眼眸低垂，面如白纸，老板以为他是饿昏了，连忙把笼屉里的包子拿油纸包好递给他。

　　“多谢。”

　　此人到了谢，将一锭银子放在他铺子前，老板想询问他身体如何是否有异样，绕过铺子，就见他打马走过朱雀大街，往东市去了。

　　杜仲卿回了家。

　　他行至家中，只瞧见匾额高挂，正好被阳光照的晃眼，门口的小厮昏昏欲睡，似乎守了夜，瞧见他也没多说，像离了线的风筝。

　　卿哥摸了摸怀里，剩的钱很多，他回来一路快马加鞭，似乎是想逃离雁门关那个地方，头也不回地赶，直到快到长安，他才下马，一步一步的慢慢走。

　　卿哥走到侧门，熟练地把马儿拴在门口那棵玉兰树下，绿叶成阴，冒了枝丫，他踩在马背上一跃，翻进了院子里。

　　杜仲卿理了理衣服，见自己蓬头垢面，想要回屋里去洗洗，结果刚绕过回廊，就撞见了正要去前厅的母亲。

　　李氏一身素净衣裳，底纹绣的便是府邸种的玉兰，她两鬓已瞧见斑白，但仪态端庄，眉眼温柔如水，瞧见杜仲卿回来，惊喜从嘴角上扬露出，担忧又从眼里流露。

　　“娘。”他低声喊道。

　　许久不见，儿子似乎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没有从前那股戾气，只是一些经历了风霜雪雨的平静。

　　往日里，卿哥总是早早就跑出去，一整日家里也不见人影，等到夜里又悄摸着翻墙回来，但每次都能被李氏抓个现行。

　　卿哥的父亲总是忙于朝政，对他也是不管不问。家中只有这一个独子，望子成龙的心情虽然急切，但他父亲知道，位居高处，人人觊觎，给孩子一碗水，倒的太多，溢出来的反而更多。

　　何况他的妻子姓李，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说，便该知道如何做。

　　卿哥瞧着母亲比自己偷跑之前消瘦了许多，鬓角生白，让人怜惜，他不禁低下了头，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敢抬头。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

　　李氏瞧他这泄气的模样，料想在雁门关的日子不好过，许是吃了瘪。不过她也不多问，只说他懂事，总算知道回家了。

　　“去烧水，让少爷好好收拾收拾。”

　　“是。”

　　身后的侍女低头答应，李氏挽着他的胳膊往后院走去。

　　“最近家里都挺好的，就是你爹，往日，白天都要回来三五次，最近是越来越晚回来了。”

　　卿哥想了想，低头问道：“是因为最近边境动乱的事情吗？”

　　李氏看着院子里的玉兰花，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言。

　　卿哥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只说道：“我近日在……在外面，瞧见了许多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李氏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卿哥回道：“是带了围兜的狮子。”

　　“哈哈哈哈，狮子……也会跟小孩子一样，带着围兜？”

　　卿哥见母亲笑了，说道：“嗯，带着黑色的围兜，还披了披风，对着那些狼啊，鬣狗，张牙舞爪，就把他们吓跑了。”

　　李氏捂着嘴，心说儿子这一趟北上，学来的全是无厘头的趣话。

　　“哈哈哈哈！没个正经，既然是跟孩子一样的狮子，想必是幼子，怎能吓得走豺狼鬣狗呢？”

　　走到屋前，卿哥停下脚步，正眼看着母亲说道：

　　“因为再小的狮子，骨子的血气和脾性，也是一只狮子啊……”

　　母亲点了点头，抚摸一把他的脸，就让他进屋去收拾，自己去前厅准备早膳。

　　卿哥走回屋子，瞧见屋里陈设摆放整齐，他窗台上的笔墨都还是走之前，房里的下人给整理的模样。

　　他伸手去摸靠门的椅子，回来晚了，被父亲罚站，就得举着椅子靠墙站着，等着母亲去求情，才让他放下来，可以休息。

　　“你看，仲卿，”他自言自语道，“长安依旧在。”

　　收拾梳洗打扮齐整，卿哥站在铜镜前，瞧着里面那个一身玄色衣裳，腕带金边，腰上扎着的玉带上垂下玉佩，一头长发打理干净，用玉冠束好，脸上干干净净的人，不禁又垂下眼眸。

　　整理衣裳的丫鬟采儿瞧见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少爷，怎么回家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呀？”

　　卿哥听罢，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问道：

　　“最近长歌门有什么事发生吗？”

　　采儿想了想，说道：“我听府里的人说，好像是新门主上任，给朝廷送了一份大礼，前些日子在东市办了个赏花灯会，邀请了朝中各个官员去参加，还给咱们家送了帖子呢！”

　　“还有吗？”

　　采儿收拾好了衣服，抱着卿哥换下的脏衣服继续说道：“我听守门的小厮说，他们今年还有一个入朝的大夫，叫什么……杨……杨什么，没记住……但是！模样长的可俊了，府里好多人都说他长的可标致了！”

　　卿哥转过头，瞧着她又问道：“可知道新上任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采儿俯下身，低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听说……好像也是杨家的。”

　　卿哥皱眉，问道：“不姓李？”

　　采儿立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慌忙说道：“不姓李！确实是姓杨的！我在夫人屋里做了五年活，不会听错的！少爷！”

　　卿哥叹了口气，遣散了屋里的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面前的茶已经泡开了，弥漫着一股清香，但他无暇顾及。

　　他想，杨子敬竟然没有让李百药就任门主，真是让他务必意外。

　　难道是自己，真的猜错了吗？

　　他想起了老三那张淡然处之的脸，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真相。

　　不，不可能，皇帝怎么会错？

　　他处置李百药一定时候原因的，怎么会让千岛杨家的人入仕？难道从前旧账可以了了，一笔勾销？

　　卿哥抬头望着窗外，那花开的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