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往事》妄思

6、第 6 章

　　收到信之后的老三跟宋森雪告知信的事情，夜里独自一个人骑马离开雁门关，去了窟哥都督管辖的松漠都护府的地界。

　　清晨露重，他穿了深色衣裳，外面裹着牧民们送的羊毛做的短袄，温暖舒适，马鞍也换成了羊毛毡子，脸上抹了一些灰，头发全都梳到脑后，扎个小辫，看起来就像个进货归家的牧民。

　　不远处，瞧见草原有人烟的地方，就是目的地，老三正准备上前，发觉奇怪停了脚。

　　周围一只羊都没有，甚至连活物的动静都听不到，按理说一个牧民身边最重要的就是饲养的羊群，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伙伴，但等着老三猫悄地靠近，他愣在原地，马儿叫了一声，望着他的方向。

　　等他走近的时候，人愣在原地。

　　眼前早已变成了一片火海之后的废墟。空气里还能闻到血腥味儿，草地烧焦的味道伴随着烟味儿席卷而来，曾经在毡房外洗衣做饭的人，变成眼前的尸体，毡房被烧的只剩下灰烬，还有那老妇少女黢黑的躯干碎在地上。

　　老三见到霍迩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躺在毡房里闭着眼，手边是空了的酒杯，毡房内还生了火，维持温暖，桌子上还有切好的奶豆腐，羊肉，但这些都没人再享用了。

　　老三走过去发现霍迩手里拽着什么，他扯开霍尔僵硬的手，里面是一块碎布，缝纫的样式像是突厥才有的。

　　这是江湖里他瞧见的第二处废墟，他俯下身去，合上了霍迩的眼睛，随后再点燃一把火，将毡房点着。

　　老三走远了，在林子里等着火光冲天，听到有人骑马靠近的声音，看到了松漠都护府的人跑过来灭火。

　　他俯下身，跪在地上干呕，眼泪鼻涕流了下来。

　　良久，窟哥都督的消息就飘散在了江湖中，老三一直在想办法找他的行踪，但是石沉大海太久，那块石头就已经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了。

　　松漠都护府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没有急着回雁门关，打算先去其他地方。

　　这一路上并不安全，他的刀早在雁门关某场战役的时候就丢掉了，新的刀一直放在卿哥那里，没有拿走，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能想办法再去借一套。

　　回去的路上还有一个霸刀山庄。

　　老三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来的时候，还不是他一个人。

　　进了庄子，第一件事就是呈上书信和通关文牒，这些东西都是老三曾经缝在胸口的衣服里的，如果死在沙场，自然会有流民来偷这些东西去卖，就能看到这些东西，把它们流传到市集上，让人看到。

　　想到这，老三就想到了长安。

　　霸刀山庄的守卫都换了一批，只是老三一眼望过去都不认得，只能说那位的姓名，对方却极其惊讶老三认得这个人，最后告诉老三，他早已逝世了。

　　老□□而并不惊讶，认识那位先生时他已垂暮，他为老三打造了他的第一把陌刀，只是没想到白驹过隙，他竟什么都没嘱咐便离开了。

　　随后霸刀山庄的弟子迎他去了刀谷里，让他挑选一套刀盾，老三到了谢，瞧见了一套刚开锋的□□，这柄刀通体漆黑，唯有开刃的地方透着点点红色，光一照上去就仿若烈焰燃烧一般，老三盯了许久，给了钱，到了谢就离开了。

　　带着刀盾继续北上，离开了太行山，不久就回到雁北的地界了。

　　这一路上果然不太平，流寇和关外溜进来的鞑子比较多，老三虽然一路躲避着走，但还是遇到了一些，他擅长伏击，绕过雪峰瞧见一个小队，从树上跳下去，一刀斩断马上人的手臂，刀上染了血色，让那些流民吓得四处乱窜，老三还没等他们反应，利用□□的刀柄猛击马儿的腿部，让它们跪下，挥刀一斩，砍下为首的狼牙首级。

　　老三在他们身上搜刮掉所有吃食和兵器，再利用打火石点了他们帽子上一小撮羊毛，烧了他们的尸体。

　　随后回去的夜里，瞧见一个破庙，他走进去，喂了马，坐在干草堆里，瞧着佛祖前那点见底的蜡烛也没点燃，就着月光望向这冰天雪地的山间。

　　此事并没有跟卿哥商量，不知道回去之后，他会把自己怎么处理。

　　老三又把信拿出来看了一遍，霍迩写汉字写的不错，特别是那个李字，学的很像老三的手法。他把信折了折，点燃那蜡烛，凑着那点火光直接烧掉。

　　那看来现在没人知道安禄山的动向，或许更能有机会调查清楚之前的事。

　　现在老三能知道的，只是松漠都护府内有奸细，窟哥都督无法辨清只能依托周旋，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会有人灭了口。

　　老三突然想起来阿玉，若她生来是个普通人，嫁个寻常人家，在江南老死，何苦去到雁门关受苦。

　　但转念一想，她本就是普通人，只是乱世之上，雁门关这样不安分的边疆之地，就需要挑起很重的担子。

　　老三本是想连夜赶回雁门关，谁料今日城墙上负责站岗的人换了其他营，瞧见是苍云军的过来，就连忙去开门。老三一进去，还没开口，就被一榔头敲晕。

　　中计真是让人难料。

　　一盆冷水浇在脸上，把人冻醒，一抬眼就是一个黑衣女人站在面前，手里拿着老三的陌刀。

　　“好久不见，小郎君。”她抬起手腕，就拿着那把陌刀从老三的大腿刺了进去。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奇怪……”老三话音刚落，就被她身后的男人抓着陌刀拔出来，刺穿了肩膀，把人钉在墙上。

　　灰石落下来遮住一点视线，肩膀的疼痛难忍，老三伸手想去抓那把刀，却还没抓到，被刀刃割破手指。

　　“你不会以为知道了松漠都护府的事情，就能对西北都护府的事情下手了吧？”她贴着老三的脸说道，任由身后的男人拿着陌刀继续刺穿老三的身体。

　　老三口里吐出一片鲜血，抬起眼瞧了瞧四周，才发现这里是雁门关关押重犯的天字牢。

　　往日里这里是没有人来的，这个地方被拿来存放一些可以遇水的火药兵器，位置在苍云堡最里的位置，深不见底，除了上次燕忆眉处置燕辰之外，嫌少有人知道。

　　没想到这次又变成了自己。

　　“你当初留我一命，没想过报答是这样吧？”她笑了笑。

　　老三盯着她的脸，这个女人一头金发如瀑，像草原上盛开的繁花，身上虽然穿着玄甲，但完全不合身，从领子里可以看到她曼妙的身材，还有边疆部落才有的衣服样式。

　　她与霍迩太像了，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年关外鞑子来犯，雁门关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一些反抗者还有边疆部族，雁门关统领薛直本想让人把他们安置，谁知这些人居然突然反抗，伤了好多将士，还劫持了一些流民。

　　老三站在最前，想从流寇的手里救下那个被勒着脖子的小男孩，但流寇冲着老三笑了笑，一刀扎进了男孩的肚子，又连捅数刀，血飞溅在老三脸上，老三愣了愣，小男孩跌进他怀里，满身血污。

　　老三低着头看着这个小男孩，他嘴里吐着血，脸上带着泪，一双冻红的手想抓住老三，却忽而垂下来。

　　他嘴巴动了动，老三凑近耳朵听见孩子微弱地声音说：

　　“大哥哥，我不怪你……长生天，会带我见我爹娘了……”

　　老三再一低头，男孩脸上还带着笑，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僵硬。

　　想起当时面前这个女人躲在雪堆后面哭丧的脸，老三也笑了笑。

　　“你笑什么？”她的脸突然僵硬。

　　“可悲。”老三说道。

　　女人眉目突然变得僵硬，凶恶的表情慢慢显露，她一把推开男人，拔出陌刀，将刀抛出去，摔在地上。

　　“你才可悲！”她发疯一般对着老三叫，“你以为知道了安西都护府的事情，就能抓到都督的把柄吗？你不过是长沙家手里的一个棋子，真当自己是大唐的救世主吗！”

　　老三捂住伤口坐起身，靠着身后的墙壁，望着她生气发疯的模样就笑了出来。

　　“你怎么会觉得，我调查这件事，只是为了查安西都护府一个地方呢？”

　　她一愣，说不出话来。但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不同，走上来掐着老三的脖子把人举起来，一把扔在地上，又去捡起陌刀，扎穿了老三的肩膀。

　　“他们就要来了。”男人用老三听不懂的方言给女人说道，被女人训斥了回去。

　　“慌什么？这里没人能进来！”

　　“你是怎么溜进来的？”老三见这二人争执间，摸了摸自己藏在身上的火折子问道。

　　“想知道？”女人转过头笑了笑，“你们雁门关可真是个适合让人互相猜疑的好地方啊～我只不过说自己是都护府的使者，来给你们送补给，那开门的小将士就傻乎乎的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多年轻的生命啊……就该长眠在这风雪里……”

　　老三抓着刀柄，轻声说道：“……那你为何……现在才现身……”

　　“你们汉人不是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女人蹲到老三面前，看着他说道：

　　“我哥哥为了都督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行！我要亲眼看着雁门关这个流过我哥哥血的地方，被毁掉，被摧毁！我要看着你，被生吞活剥，下十八层地狱！”

　　老三看着她的样子，想到了霍迩求情，对着他笑的样子。

　　“那就一起去吧。”

　　这女人还没反应过来，老三把身上的火折子掏出来用力一抛，点在了角落的火药袋上。

　　没有人比他了解雁门关。

　　也没人比他了解这个女人。

　　她早该死了。

　　这个局，老三看懂了。

　　这女人能入关根本不是她所说的那样。霍迩等人潜入雁门关，目的是将这个女人，边疆部族里，葛尔东赞麾下的一位萨满送进来。他们吸引老三等人的视线，乔装打扮成女人的模样躲进流民的队伍，进了雁门关，夜里偷偷地杀掉了一个夜里守夜的士兵，并且在吃的井水里下了药。

　　将士们以为是吃的不好坏了肚子，便安排人去融化积雪。但突然大面积的瘟疫突然袭来，让人束手无策。军医的帐子里来来回回就没停下，队伍里的大部分精兵都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李无衣从南方带来的天策府骑兵跟苍云军起了争执，给了这个萨满偷袭的机会。

　　第二次，就是这个萨满仿造霍迩的笔记，给老三寄信，伪造出松漠都护府遇到袭击，骗他这个唯一知情者出关，想以此让老三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便可以内部瓦解苍云。

　　唯一的漏洞，就是她不知道，老三活着从松漠都护府的手里跑了回来。

　　好大的一盘棋啊……

　　等着老三再睁开眼，看着火光从牢房里炸开，那个男人本想保护女人离开，但堡内的人已经察觉到异常。

　　尤其是卿哥，这个整日里在堡内到处乱窜的家伙，瞧见了不对劲，立刻叫人找老三，发现老三不在，刚准备走，就听见堡内发生了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炸开了苍云堡的一角，山崩地裂，雪如崩塌之势袭来，卿哥叫着人往外跑，掩护几个统领先走，自己倒是跑进了牢里，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老三。

　　“你奶奶的，真是要了人的命了！”

　　老三咒骂一声也被淹没在爆炸声里，他冲进去发现了地上靠坐着的老三，举着手边的玄铁盾走过去，挡在了老三头顶。

　　瞧着卿哥不要命地过来，老三抓着他的衣襟，虚弱地说：“去找统领……有奸细……”

　　卿哥又骂了一句娘，将盾固定在手臂的甲上，搂起老三就往外跑去。

　　雪崩就在顷刻之间，卿哥带着老三逃命地往外跑，结果刚迈出堡内一步，大雪就呼啸而至，将人要埋在下面。

　　老三咬牙切齿使出力气抓住卿哥的甲，将人接力往外一推，卿哥下意识举着盾挡住扑面而来的冰雪，被推到了外面。

　　良久，这场大雪在风声里停了下来。原本爆炸激起千层高的火，也被雪崩掩盖。

　　苍云堡前，将士们高声的呼喊，刨着雪救着人，卿哥从昏迷中被摇醒，愣了片刻就爬起来，连忙冲回去，凭着印象找到刚刚老三的位置，开始徒手刨雪。

　　“你他娘的……燕老三！你给我活着……燕老三！！燕平戎！！”

　　卿哥一边叫着，一边一手刨开冰雪，即使带着甲，也因为冰雪刺激着驱赶，疼得叫人只想骂娘。

　　过了许久，卿哥瞧见了一张脸，冻的冰凉，头发沾在脸上，好像睡着了一般。

　　卿哥盯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老三大骂道：

　　“卧槽你奶奶个腿！燕老三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老三缓缓睁开眼，瞧见卿哥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又没死成……”

　　卿哥抓着他的领子，将人从雪里拔了出来，军医瞧见这边的情况，立刻差人抬着担架过来，把人带走。

　　“燕老三，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死了，我就宰了崔应轩那个杀千刀的，然后抢了燕玉带她回长安，这辈子都不来你的坟前看一眼！”

　　卿哥吼完，军医抬着人进了帐子，他停下脚步，身边人来人往，吵闹至极。

　　他抬起头，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低着头，往雁门关的侧门走去。

　　瞧着人走的方向不对，他本想跟着过去，有个小将士先他一步，上去拍了拍那个人肩。

　　“你是哪个营的？怎么往外跑，现在不能出去！”

　　接着瞧见斗篷一掀，小将士被勒住了脖子，束于男人身前，卿哥立刻跑了上去。

　　“都别过来！”男人身前还有一个人女人，手里拿着一枚火药，对着围过来的将士大声叫道。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

　　话音未落，卿哥举起□□冲了过去，他借着力一跃而起，一刀砍下男人的头颅，再反手握住刀柄，猛地刺进女人的肚子。

　　女人瞪大了眼，手上的火药落在地上，被绑的小将士反应过来，踢开火药，跑到一旁拿起刀。

　　“话太多。”

　　卿哥说完，拔出□□，盯着女人倒在地上，颤抖了一会儿，歪过头没了气。

　　“恶心的玩意儿。”卿哥说完，把□□递给站在旁边的人，转身就跑到军医的帐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