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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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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如期而至,老朱的腿伤也好了很多,清晨没等鸡打鸣,徒弟醒了之后,轻轻推了推身边还熟睡的老朱,叫着老朱起床。
从黑衣男人走了之后,老朱在扬州城就安宁了许多。没人来找事,也没人来打扰。唯一每天如期而至的只有老三,过来笑嘻嘻的蹭了饭就走。
老朱收拾好头一天晚上招呼师叔买的纸钱和蜡烛,用油纸包好放在包裹里,徒弟熄了灯,灭了厨房的火,锁上了门,等着从长歌门下了早课的师叔过来,三个人一行骑着马,往金水镇去。
老朱太久不骑马,有些不习惯石子路颠簸,但也不说,腿上有些疼痛,也忍着。等着从扬州到金水的路上,雨点落下来,三个人撑着伞,到最近的一间客栈,喝茶歇息。
来的路上老朱让店家温了一壶酒,她自己一个人喝了大半,暖了身子。剩下的就塞好瓶塞,带在包里。
徒弟和师叔是不怎么喝酒的,点了两个葱油饼。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葱油饼冒着热气,酥脆可口,两个人拿油纸包好,吃了点,徒弟揪了一半给老朱,老朱接过啃了几口,也放回了包里。
金水下着雨,一连十几天,雨水清明的时节里,难得见到人在街上走动,三个人走得慢,午时过后到了金水,太阳都有了下山的迹象。
徒弟撑起伞,伸手去接雨点,落在手上冰冰凉的,她凑过来瞧了瞧,老朱叫她过来,她摆了摆手,撒下那些水滴,小跑过去。
三人找了一间看起来干净的客栈,师叔将马缰绳递给小二,三个人订了一间开阔些的房,师叔上去收拾屋子歇脚,老朱就跟徒弟在屋子里说着闺房话。
老朱这几天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徒弟从包里拿出药,交给小二嘱咐了几句,但还是不放心,连忙跟着去后厨自己煎药。
三个人点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到了吃饭的点,一共点了四个菜一个汤,唯一的汤点了小葱豆腐,肉汤煮过的豆腐很香,徒弟给老朱舀了一碗冷着。老朱不吃主食,吃菜垫肚子还是为了一会儿喝药,她尝了一口炒的油麦菜,清爽不腻。
按习俗,清明吃的是寒食,但老朱胃不好,所以凉的只点了一份银耳羹,师叔舀了递给老朱,她喝了一口,冰糖少,银耳软糯,三个人听着外面雨声,伴着楼下小二的吆喝和上菜,吃完了这顿饭。
老朱没有午休的习惯,三个人想着早些挂完亲就走,吃完付了钱,继续骑着马去了金水一处乡里。
没多远,瞧着一片竹林露出屋子的一角,老朱深呼吸一口气,本不想让徒弟和师叔一起,但最后还是让他们帮忙挂亲的东西。
三人下马走进,老朱让师叔牵马在远处等着,再让徒弟把包裹拿给她,自己一个人走进竹林去。
房子还剩个外形,里面的家具早就被洗劫一空。篱笆也已经看不出来围起的位置,但绕过房子后,上面是一座建好的墓碑。
碑后的土堆被人清理过,拿瓦片堆叠在上面,四周用石头切好,墓碑上刻的字已经不太清楚了,有些野草也长在了碑前,老朱走过去,看着碑良久,才开口道:
“哑巴,我回来了。”
这个坟已经建了很久了,但尸骨不在这。老朱当年背着哑巴回霸刀山庄,用冰雪把哑巴藏在棺里,一个人推着板车送到河朔去,花了重金请人重新造了一口棺材,给他做了最好衣服,买了数十件黄金打造的陪葬品,看着棺盖在眼前合上,一捧土盖在上面。
等她在霸刀山庄安葬了哑巴,回来后,又在金水自己搬石头动土刻字,也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墓碑。
她这才知道,哑巴也姓柳。他不是外姓弟子,是柳家的门内弟子。
老朱走上前,蹲下身子拔掉旁边生出的杂草,瞧了瞧墓碑上的字已经不太清楚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摸了摸上面的痕迹,顺着刻下去。
一刀一刀,一笔一笔,从前好像有一些故事和画面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昔日的竹林风一吹,摇曳的竹叶跳着舞,发出沙沙的声响,让人内心平静。
老朱吹掉落下来的白色粉末,拿手抹干净。又从包里取出凉透的酒,看了片刻,放在碑前。
“酒凉了,喝的时候慢点。”她说完,坐在墓碑旁,把包裹里的纸钱拿出来,用一块石头压在碑前,随后将葱油饼拿出来,看着小房子旁的竹林,一边听着竹叶摆动的声音,一边啃着吃。
“你以前很喜欢喝酒,几大坛子都不倒。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喝那么猛,那酒精冲上头,啥都忘了,结果第二天咱俩睡到中午,又没劈柴,差点冻死哈哈哈哈!”
“哑巴,你不知道,现在世道上不一样了。”老朱吃完手里的葱油饼,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光景。
“江湖上多了很多人,我都数不清我认识了多少。又有很多从东海和太行山的人出来了。名剑大会还是那么难打,跟我亲友说起来,真是气死人。”
“我不打擂了。我在扬州买了块地,住在那儿。跟这里一样,有一小片池塘,但是种不了竹子,我就栽了一棵银杏树。秋天叶子黄了,飘下来,就像霸刀山庄的红枫一般。”
“我时常在想,那天你要是跟我一起去镇上……咱俩一起,去买酒,买一包糖,我给你准备山楂,咱们回来……回来做糖葫芦,要是那天……唉……”
她眼前模糊一片,鼻子抽几下,低头的瞬间,眼泪就落下来。
老朱连忙伸手去擦,抹掉脸上的痕迹,盯着地面笑了一下。
“哑巴,江湖真大。大的我走不下去了,唉……真的是一个人的坚持不断变成孤独,随后烂在心底里那点话,我找不到人说,只能盯着月亮,看它能不能替我告诉那些人。”
悠远的竹林里,飘来一声笛子。老朱闻声抬头,听了一下,笑着靠在墓碑上。
“哑巴你听,是花海传来的。是浪凌飞的笛声……”
她闭上眼,脑子里回忆起在成都府,那个紫衣刀客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睛明亮如月,透着温柔。
老朱哭出了声。
远远地,徒弟看见了,没敢走上前。
她知道,老朱的温柔也跟随那个人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