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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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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
“恩师!”
狄春和曾泰翻身下马,从人群中挤到狄公身前。二人身旁,还有一位内卫阁领,而内卫阁领身后,则是一支由张环、李朗带领的千牛卫队伍。
内卫开口对狄公拱手道:“阁老,原来您在这儿啊。刚才在下去府上传旨,才知道您来这刺史衙门了。”
李行俭一脸茫然,见内卫捧明黄色的圣旨卷轴,不知所谓何事。
只听内卫轻咳了两声,朗声道:“圣旨到,请狄仁杰、曾泰接旨 ——”
李行俭一脸惊恐之色,结巴道:“狄、狄仁杰?”
他见狄公、曾泰与众人皆俯首跪下,自然不敢怠慢,只好也跟在后面立刻跪下听旨。
内卫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江南水患肆虐,江淮诸州堤坝溃决、田庐淹没、黎民流离,朕心甚忧。闻地方赈灾事宜多有滞涩,粮款未及百姓,民怨渐生,特遣贤臣往察,以安民心。狄仁杰素有神断之名,体恤民情,着封为钦差大臣,兼江南道黜置使,提调江南一切军政要务;原凉州刺史曾泰,干练有为,久任地方,熟稔吏治,着封为江淮都察使,协钦差办事。尔二人须查察此次赈灾款项流转、粮物发放诸事,凡有贪墨克扣、推诿塞责者,不论官阶高低,皆可先斩后奏,务使灾情得控,民心得安,江南秩序早日复原,勿负朕之托付、百姓之望。钦此。”
话音落下,狄公与曾泰齐声叩拜:“臣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卫阁领宣读完圣旨,双手将明黄卷轴递到狄公面前,“张环与李朗将军所带领的千牛卫,是圣上特派来协助阁老的。阁老,一切保重。”
狄公点头道:“有劳了。”
二人交接后,内卫阁领便翻身上马,威风离去。
狄公身后的百姓纷纷议论道——
“这位老先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啊!”
“素来听闻狄公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下我们有救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
李行俭听罢圣旨,颤颤巍巍地起身,当场僵在原地。他低着头,眼睛提溜提溜地到处乱转,方才的暴怒与嚣张荡然无存,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狄公瞥了一眼浑身发抖的李行俭,冷冷道:“怎么,刺史大人,我这个朝廷钦差有没有资格质问你?进不进得去你这高高在上的刺史衙门呐!啊?”
李行俭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两鬓滚滚而下,立马再次“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如触电般回话道:“大、大、大、大、大人!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狂言造次,对大人不敬,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恕罪、恕罪啊!”
如燕在一旁冷笑道:“哼,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李行俭把头换了一个方向,朝向如燕连忙磕道:“慧阳郡主饶命!是下官无礼!请郡主治罪!”
百姓们站在一旁,看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史大人此刻如同丧家之犬,都露出了又惊愕又解气的神色。
“行了,你先起来。”狄公话锋一转,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扬州水患灾情、安抚治下百姓。待事情全部解决,再治你的罪不迟!”
李行俭颤颤巍巍地起身,躬着身子连声道:“是,是大人说的是。”他猛地想起什么,又慌忙转身对衙役们嘶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百姓们都安置好,一一登记所缺银粮;再让人去库房先凑些粮食,给百姓们分了!要是慢了一步,看本官不扒了你们的皮!”
衙役们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着 “是”,分头忙活去了。百姓们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希冀,看向狄公的目光里满是感激。
安排完百姓,李行俭又转回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对狄公说:“狄大人,曾大人,还请您二位随下官进衙门歇息。下官已让人去烧热茶,再备些点心,您和曾大人一路辛苦,先暖暖身子,咱们再细说灾情。”
如燕看刺史衙门已经无事了,便先与狄福回府。
在刺史衙门后堂,狄公端坐在主位之上,李行俭殷勤地奉上茶水,茶杯递到狄公面前时,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从接到圣旨开始,李行俭就一直在想,怎么前脚村民才来告状,圣旨后脚就下达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究竟是谁泄露了扬州的灾情给朝廷?圣旨来的这样快,难道传旨的内卫有飞毛腿不成!
李行俭实在想不通这点,只见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定了定神 ——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将这钦差大人搪塞过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狄公摆了摆手,正色道:“喝茶就不必了,咱们还是先说一说扬州的灾情。劳烦李大人上呈本次灾情各州府上报的民夫数目以及当前已分发的赈灾银两,本阁要仔细检察。”
“是,是。”李行俭应声道,接着对司马吩咐:“听到狄大人说的了吗?快去拿上来!”
司马急忙应声,将账目一一呈上,狄公与曾泰当场翻阅、查验。
李行俭在一旁向狄公解释道:“大人,如您所见,朝廷目前所拨的赈灾银两,下官都已悉数发放给灾民了。而至于今日衙门前那些前来闹事的村民,其实另有缘由。”
“哦?”狄公翻阅账目的手顿了顿,问道:“什么缘由?”
李行俭恭敬道:“因连续多日的大暴雨,扬州多处堤坝被冲毁,实乃天灾。正如大人您先前所说,此次赈灾的核心是‘以工代赈’,灾民们修筑堤坝,每日领取口粮工钱。可是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前来闹事的那些村民,都是偷奸耍滑之辈,根本没有认真修堤,所以导致暴雨时堤坝又坍塌了。大人明鉴,不管灾民有没有修筑堤坝,一天两顿饭食肯定是有的,若灾民反应没有饭食,多半是下面的人贪没之故,下官察查后绝不姑息!但至于工钱……那些偷懒的村民修筑的堤坝根本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因此,下官才一直按着工钱没有发放……”
李行俭说罢,一旁的司马又递上另外一本账目。李行俭翻开,指着多条记录道:“大人请看 —— 小扬堤、大扬堤、小柳村、五和镇等七处堤坝,在村民修筑之后都被大水冲垮了。而且据下官所知,前几日就是因为小扬堤的村民不认真修堤到处乱跑,才致使下游的堤坝被毁、农田被淹,实在是罪不容诛啊!”
狄公听李行俭说罢,心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未想到这位刺史竟然准备地如此充分,就连如何给灾民泼脏水都思量好了。
李行俭趁着狄公思索的功夫,又接着道:“狄大人宅心仁厚,一心为百姓考虑,实乃我朝之幸啊!此次灾情处理,下官确有不周之处,是下官的错。下官为将功补过,决定给那些不认真修堤坝的灾民也发放赈济银两,以彰显当今圣上的隆恩。狄大人,您看这样可以吗?”
狄公将账目前前后后仔细翻阅了一遍,并无发现什么错漏之处。他给曾泰递了一个眼神,曾泰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发现不妥。
堤坝被毁,确有其事;村民修筑的堤坝在暴雨之中未起到作用,这也是事实。看来,若想治李行俭之罪,还得找到其他证据才行。
狄公面色稍缓,徐徐道:“李大人,该说的你都已经替本阁说了,本阁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行俭忙低头道:“下官不敢。”
狄公道:“百姓的口粮之事,定要查明克扣缘由,万不可耽误。至于村民修堤之事……本阁需仔细思量,再做定夺。”
李行俭道:“是,是,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安抚好百姓,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今日聚集之事。”
“好了,时间不早了,本阁先回去了。”狄公起身,与曾泰往门外走。
李行俭连忙跟在后面,拱手送道:“恭送狄大人、恭送曾大人。”他低头之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
——
狄府。
“叔父、曾叔叔!”如燕挺着肚子,走起路来像一只左右摇摆的企鹅,上前迎道:“你们可回来了!”
“哟,如燕,你这是快要生了吧!”曾泰关心道,“今日在衙门前见到你,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如燕与二人一同往正堂走,笑道:“谢曾叔叔关心,已有八个多月了。”
曾泰疑道:“欸?怎么不见元芳兄?他居然把大着肚子的夫人一个人撂在衙门口,简直太不像话了!”
提起元芳,狄公环视一周,问道:“怎么,元芳去巡查堤坝还没有回来吗?”
如燕摇摇头,“我一直守在门口,还没见他人呢。”
狄公坐下,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今日我们突袭检查,那李行俭一看就是已做好了应付准备,看来,这刺史衙门的水很深呐。”
如燕疑问道:“叔父,小女不明白,今日在衙门前,为何圣旨这么快就来了?”
狄公与曾泰对视了一眼,笑着解释道:“去年我们还没来扬州的时候,扬州水患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曾有人匿名举报扬州刺史私吞赈灾官银,但是朝廷派人来查,什么都没有查到。圣上明鉴,预感此次水患奸人肯定会故技重施,因此暗中派我来扬州蛰伏待机。今年一到雨季,我便命人去勘察江淮各地灾情,发现又有苗头,遂马上请奏圣上,这次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谁想,李行俭竟然比我们还先了一步。”
“原来如此。”如燕恍然大悟。
三人正说话间,元芳终于回来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今日刺史衙门之事,刚才又听狄福说到如燕在衙门口大打出手,简直又心疼又气,人还没进正堂,就扯着嗓子在院里喊:“如燕,如燕这小妮子呢!我不在才几个时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元芳本想直接冲进西跨院,没想到路过正堂时居然看见大人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曾兄,便连忙拱手道:“大人,您回来了!曾兄,好久不见!”
曾总拱手调侃道:“哎呀元芳兄,你这位夫人可真是了不得啊!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竟然哐哐两脚踹飞了两个那么高的衙役,我真是开了眼啊!”
元芳尴尬道:“呵呵,让曾兄见笑了。”
如燕也笑了,朝元芳做了一个鬼脸,元芳被她气得直拧眉毛。
狄公也道:“如燕,你大着肚子,以后不敢再随意动武了,万一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如燕搀起狄公的胳膊,撒娇道:“叔父放心,我心中有数。我是从小习武之人,抬这两脚根本不打紧嘛,只感觉肚里的孩子也在跟我一起练武打架呢!”
“如燕!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元芳脱口而出道,“你功夫再好,也只有一个人。衙门里的差人众多,若真动起手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如何活呢!”
如燕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忙搀起他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软声道:“好了好了,元芳,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乱来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嘛?”
元芳被夫人在大庭广众下这一撒娇,脸瞬间憋的通红。
狄公和曾泰见状,都捂嘴偷笑。
“好啦,我先回房休息,你们聊。”如燕轻轻拍了拍元芳,便回西跨院了。狄公、曾泰与元芳一同留在正堂探讨水患之事。
狄公问道:“元芳,你去现场勘察溃坝,可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