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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银子,我全都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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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芳从怀中取出一本记录勘察结果的笔记,递给狄公,回答道:“大人,幸好您让卑职去现场查访了。这简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卑职发现,原本应该正在修缮的数十处堤坝,眼下竟然只有两三处在修。而那些登记在册、领工食银两的灾民,根本是子虚乌有!”
“什么!”狄公双眉一挑,震惊道:“你说‘子虚乌有’,是什么意思?”
元芳来到狄公身前,指着笔记上的姓名道:“卑职一一探访了领用银两的村民,发现这些人中竟有大半早已在水灾中罹难,尸骨都寻不见!更有甚者,整个村子都被大水冲毁,幸存者寥寥无几,可名册上却赫然列着几十个名字,还都按日领了足额的米粮银钱。而那些已发放修堤工钱的男丁中,竟然有三分一,都是些年迈病弱的老人或小孩,根本不可能扛石担土!”
笔记被“嘭”地一声重重砸在桌面上,狄公怒道:“好大的胆子!亏李行俭今日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赈灾银两已足量发放,竟然就是这样发放的!”
曾泰道:“今日李行俭还说,官府之所以拖赖小杨堤等七个村的工钱,是因为村民偷奸耍滑不认真修堤,元芳兄,可真有此事吗?”
元芳摇了摇头,眸中的怒火快要喷了出来,“卑职暗中观察了几处修堤坝的工地,那些村民……不对,他们绝不是普通的村民!那些人虽然穿着破烂的号衣,但行动举止间,自带一股剽悍之气,尤其是他们手上的老茧,多在虎口内侧,那是常年握刀执枪才会留下的,绝非农夫握锄把磨出来的位置。”
狄公神色一凛,惊道:“这是何意?”
元芳吐了一口气,颤声道:“大人,据卑职观察,那些人根本不是在修堤坝,而是在毁堤坝啊!”
“什么?!”狄公和曾泰异口同声惊呼道。
“毁堤坝?”曾泰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前水患泛滥,官府不组织修堤坝也就罢了,怎么还会叫人去毁堤坝呢?一旦造成洪灾,这李行俭有几个脑袋!”
狄公徐徐摇头,眉头紧皱道:“怕不是……那些狗官故意想让水灾泛滥,受灾人群越多,他们上报的人数就越多,而灾民越多,朝廷所发的赈灾银两也就越多……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可以贪没这些银子,还能顺水推舟把堤坝之溃栽赃到那些修堤坝的灾民头上,待洪峰一到,洪水汹涌而入,百姓们怕是没有性命再言语申张了……”
元芳一拳锤到桌子上,怒目圆睁道:“简直是丧尽天良!亏他们想得出来!”
曾泰道:“现在情况已经基本明了了 —— 有人借水患虚报灾民人数、冒领救灾银两,从而榨取朝廷赈灾巨款;同时又用水患制造溃堤人祸,让受灾百姓有口不能言。”
狄公点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找到人证物证。元芳,堤坝那边……”
元芳立刻回道:“大人放心,那些毁堤坝的武夫我已经派人捉拿并押入大牢了,就待严加审问,让他们招出幕后主使。”
狄公道:“好,不愧是元芳,做得好。不过,人证的因素是最不稳定的,那些狗官可以用官威压迫民众,逼迫他们不敢说出实情,自然也会使用各种方法威胁那些毁堤坝的武夫。为保万无一失,我们还得找到更加可靠的物证才行。毕竟在某些时候,物品比人心更加可靠。”
“物品?”曾泰疑问道,“恩师,您说的这物品……具体指什么呢?”
元芳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挑眉道:“银子!那些赈灾的银子!”
狄公点头道:“不错。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必须尽快找到那些被贪没的银两。”
“可是……扬州城那么大,我们要上何处去找呢?”曾泰疑问道。
狄公道:“截止目前,扬州城的两次洪峰刚过,朝廷共发放了两笔银子,我推断,这两批银子应该还没来得及被运出城。第三波洪峰下个月就到,届时还会有一批银子运到扬州,那些狗官绝对不会放过。”狄公顿了顿,吩咐道:“曾泰,你立刻去通知各漕运衙门,最近要严查出港的货船;同时,陆路交通也要严加看守,先确保这些银子绝对不能出扬州城!”
曾泰起身,拱手道:“阁老放心,学生这就去!”
——
深夜,暴雨。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扬州刺史李行俭的书房。
“大哥?”李行俭立刻站起来,吹灭了房内的蜡烛。“你怎么到刺史府来了?现在风口正紧,万一被发现……”
李青云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雨水还在不停地顺着他的衣角往地板上滴水。
窗外的月光只照在他半张脸上。
“事态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李青云压低声音道,“我今夜来是告诉你,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银子运出扬州,决不能让狄仁杰占了先机!”
李行俭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道:“大哥,圣旨的事,你都知道了?”
李青云强压着怒火,咬牙道:“真是没想到,那个老东西竟然反应这么快,堤坝刚被冲毁,他竟然就拿到了圣旨来刺史衙门兴师问罪了!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发现我们的全盘计划,到时候全都完了!自洛阳一役,血牡丹元气大伤,我必须要筹集到足够的钱才能东山再起。所以,眼下那些银子的安全是一等一的大事,必须要落袋为安!”
李行俭不解道:“大哥,狄仁杰正派人四处盯着我们的动向,现在运送银子出城,会不会太冒险了?就算银子送出去了,狄仁杰也是不会放弃查案的,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想想怎么把溃堤的事情圆过去吗?”
李青云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弟弟,低吼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复李唐王朝的雄图大业!如果钱没了,我们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白干了!”
李行俭疾步绕到李青云正面,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大哥,到时候银子运出去了,那我怎么办?狄仁杰万一查到我头上,你倒是跑了,我是要被杀头的啊!”
李青云不是不明白弟弟的担心,他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安抚道:“你放心,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第三批银子咱们不要了,待第三波洪峰来临,你就去勘察堤坝,然后假装因公殉职,到时候我会在城外接应你。”
李行俭还想说什么,便立马被李青云噎回去了,只听他最后撂话道:“行了,多说无益,你赶紧想想怎么把银子送出城吧!”说罢,便开门扬长而去,眨眼间消失在水雾中。
李行俭一人呆坐在桌案前,听着窗外哗啦哗啦的暴雨声,仔细思索着 ——
李青云,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从小到大,我拿你当大哥,但你有为我这个亲弟弟考虑过丝毫么!天天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前些年,我为了你的宏图大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辛辛苦苦地搞银子,结果呢?你非但没有起事成功,还把银子都赔了进去!他妈的!你就是把我当个随时取用的钱袋子、臭棋子!
一想到这里,李行俭气得把桌上的案卷全部掀翻在地,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心想 —— 你现在说好与我分钱,可到时候万一你把钱全吞了怎么办?还让我假装因公殉职?亏你想得出来!到时候我一个无名无姓无官职的死人,又不会武功,还不是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一定又会拿这笔好不容易搞到的钱去招兵买马,然后再一次浪费掉!况且,我李行俭对谁当皇帝根本无所谓,只要自己个儿的腰包里鼓囊,比什么都强!
李行俭一个人思考了半响,终于,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只见他的嘴角逐渐上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大哥,别怪我这次不客气了,那些堆成山的雪花银子,我他妈的全都要!
“来人!”李行俭高声道。
管家匆匆从门口进来,躬身道:“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李行俭负手而立,眼中多了几分自信与得意:“传秘密小组即刻来见我。”
管家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
狄府。
“老爷,老爷,不好了!”狄春匆匆跑进院子,“畅音坊发生命案,所有伙计和歌伎都被杀了!”
此时,狄公正与元芳和如燕用午膳,一听到狄春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立刻撂下筷子,沉声道:“狄春,你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狄春喘着气道:“今日老爷派小的去监督灾民的安置情况,小的回来时路过畅音坊,看见里里外外围了好些差人。这一打听才得知,畅音坊因前段时间受了水灾,最近正在闭坊装修,可今日早上路过的百姓发现,坊门口大敞着,里面静悄悄的,觉得不对劲,一进去才发现,坊中竟然血流成河,十几个伙计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就连老板棠姑都不知所踪!”
“怎会如此……”如燕惊得后退了半步,还好元芳手快扶住了她。只听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棠姑武功高强,一般人绝不是她的对手!莫非……”
狄公斩钉截铁道:“备轿!我们立即去畅音坊看看!”
元芳应道:“是,大人!”
元芳拎上链子刀,正要与狄公一起出发,如燕跟在后面急忙道:“叔父、元芳,我和你们一起去!”如燕声音发紧,“棠姑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翠岩山救过我的性命,现在她失踪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而且,说不定我也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狄公点头道:“元芳,你照顾好如燕,我们一起去!”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往日里飘着丝竹声的畅音坊,今日了无生气。
狄公一行进入畅音坊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尚未散尽的熏香,呛得人喉咙发紧。
青石板上积着一层猩红的血,在廊柱下聚成已经凝固的血洼。地上、楼梯上、戏台上全部都是伙计的尸体。
“好厉害的功夫。”元芳大致扫了一眼众人的尸体,沉声道:“大人您看,有些伙计是被飞镖射中脖颈而亡的,有些人则是被利剑刺中胸口而亡的。但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击即中。所有的人连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都在眨眼间气绝了。”
如燕扶着肚子缓缓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其中一人脖颈处插着的飞镖。忽然,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忙扶住元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是宗主……”她再缓缓睁开眼时,眼底满是惊悸,“这是血牡丹的镖,除了宗主以外,再无第二个人使用。”
元芳诧异道:“好生奇怪!李青云为什么要血洗畅音坊?难道是因为棠姑之前背叛了他?可他明明早就到扬州了,为何偏要选在这个时间报仇?”
狄公徐徐摇头,拧眉思索道:“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李青云在此大开杀戒,很可能与此次扬州水患和赈灾款贪污案有关。”狄公顿了顿,接着道:“走,我们去后院看看。”
与坊内的血腥与混乱不同,畅音坊的后院十分空旷、整洁,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过于干净了。
狄公弯腰,仔细检查了一番地上的车辙,发现后院中原本应该停的三辆马车,现在全都不见了。
如燕道:“我想起来了,棠姑告诉过我,畅音坊前段时间被水淹了,她要把戏台拆了重修,桌椅板凳等一应用具都要换新的。当时,那些废弃的木材,都堆在后院里。”
“哦?有这样的事?”狄公道,“怪不得,我就说坊内怎么这么空,桌椅都不见了,戏台也支离破碎,像是还没拆完的样子。”
如燕道:“正是。棠姑说,等下个月最后一波洪峰过去,她联系好的木材商便会把新的木材运送过来,到时再一起回收废弃的旧木材。”
元芳立刻察觉到不对,高声道:“但是,现在新的木材还没运过来,旧的木材却已经不见了!”
狄公一下明白了什么,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元芳,你先陪如燕回府;狄春,你随我立即去大运河码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