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女子拜相》春了春天

43、第 43 章

　　谢明昭并不知道村口大槐树下正进行的这场因她而起的讨论，以及由此引发的、悄然滋长的观念变化。

　　她正专注地守在自家后院临时搭建的土烤炉旁，小心翼翼地盯着炉火，鼻尖萦绕着混合了香料与油脂的独特焦香。这是她调整了第八次配方后烤制的鸭子，成败在此一举。

　　直到暮色渐深，她终于将那只色泽红亮、皮脆肉嫩的烤鸭取出，小心片下一块尝了尝。

　　眼睛瞬间亮了，酥脆、香鲜，虽与理想中的香还有距离，但已是目前条件下能达到的极佳水准。她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多日来最放松的笑容。

　　而泾川里关于新农法和读书的讨论也暂告一段落。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嘴里还念叨着“沤肥”、“养家禽”、“送丫头识字”之类的话，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仿佛眼前惯常的生活，忽然被撕开了一道透着光的口子。

　　谢明昭以她的实际行动和实实在在的成果，向泾川里的父老乡亲，尤其是那些曾经对“女娃读书无用”深信不疑的人，展开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价值。

　　原来，女儿家的人生，除了嫁人生子、操持家务，还可以有这样一番广阔天地；原来，知识的力量，不仅可以写在考卷上博取功名，更能点石成金，实实在在地改善一家乃至一乡的生活。

　　夜色完全笼罩了村庄，谢家小院的灯火格外温暖。谢明昭将烤好的鸭子与家人分享，满屋飘香，笑语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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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谢明昭如常前往族学。

　　进入学堂，谢允先生已端坐其上。待学子们行礼坐下，谢允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谢明昭身上，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开始授课，而是缓声开口：

　　“明昭，昨日村里的事，老夫略有耳闻。”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学子耳中，“你能将书中所得，化为惠及乡民的实际良策，此乃学以致用，善莫大焉。读书科考，非仅为个人功名前程，更当心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志。制艺文章是手段，洞明世事、经世济民方是根本。你小小年纪，能思及农事根本，献策于上，惠泽于下，未忘读书人之初心，老夫甚慰。”

　　这番赞誉出自一向严苛的谢允之口，分量极重。学堂里的其他学子，无论年长年幼，都向谢明昭投去或敬佩、或羡慕的目光。

　　谢明昭连忙起身，恭敬行礼：“学生惶恐，只是偶有所得，恰逢其会，不敢当老师如此夸奖。学生谨记老师教诲，定当不忘读书本心。”

　　谢允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话锋却随之一转：“然，府试在即，学问根基不可有丝毫松懈。你近日既要筹备店铺事宜，又钻研庖厨之艺，分心旁骛，不知功课可曾落下？今日，老夫便考校你一二。”

　　这是要检验她是否真的做到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学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学子都屏息凝神。

　　谢允略一沉吟，开口道：“你既对实务有所心得，那便从实务中出题。前日讲解《孟子·梁惠王上》‘不违农时’一章，你且结合本朝赋役之制，详析‘使民以时’与‘轻徭薄赋’二者，于劝课农桑、安民固本上有何关联与深意？当如何平衡国家用度与民生休养？”

　　谢明昭凝神静思片刻，从容开口：“回老师。‘使民以时’重在不妨碍农事关键时节征发民力，此乃‘不违农时’的直接保障，确保百姓有充足时间精力从事生产，是从时间上护农。‘轻徭薄赋’则重在减少百姓除田赋正额之外的各类杂派和劳役负担，使其劳作所得能更多留存，是从物力上养农。二者一护一养，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然，国家运转、边防城防、河工水利等，亦需用度民力物力。学生以为，平衡之关键在于‘度’与‘效’。征发役力当‘度’其急缓，避开耕播收获之紧要时令；征收赋税当‘度’其丰歉，遇灾荒当有蠲免。更在于‘效’，即朝廷用度需清明高效，减少中间耗损与层层加派，使每一分民力物力皆用于实处。如此，则虽有用度，民亦不甚苦。若官府能在此基础上，再辅以如学生所提沤肥法等具体农技推广，帮助百姓提高田亩产出，则‘开源’与‘节流’并举，国家用度与民生休养方可渐趋和谐，此方为长治久安之基。”

　　谢允听罢，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不错，能思及‘效’与‘技’，已有几分务实眼光。看来你并未因杂务懈怠根本。但需知，府试场中，文章需更精炼老到，立意需更高远稳妥。你心思活络是好事，却也要注意收敛锋芒，归于醇正。接下来时日，还需在制艺上下苦功，将这份灵巧心思，炼入规矩文章之中。”

　　“学生谨遵老师教诲。”谢明昭再次行礼，知道这是老师对她更高的要求与点拨。

　　考校通过，谢允不再多言，开始照常授课。谢明昭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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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步入三月，天气彻底转暖，万物生机勃发。谢家后院的鸭群规模在王氏的张罗和谢慧的悉心照料下，已悄然扩大到了五十余只，毛色光亮，扑腾起来颇为壮观。

　　谢明昭的烤鸭配方在经历了数十次调整后，终于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达到了令她自己满意的稳定状态。她特意请郑长椿和郑婉来家中品尝。当两人撕下一块鸭肉送入口中，那酥脆的鸭皮、丰腴多汁的鸭肉在口中绽开时，两人瞬间眼睛瞪得溜圆。

　　郑长椿更是拍案叫绝：“成了！就是它了！这味道，莫说县城，便是府城也未必能有！明昭，你这方子，千金不换！”

　　“是啊，阿辞，你这做的太好吃了，绝对能红火。”郑婉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

　　得到两人的肯定，谢明昭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她和郑长椿就着热茶，将烤鸭从选鸭、腌制、晾坯到烤制的每一步细节、火候要点、香料配比都详细记录下来，整理成一份详尽的《“泾川里烤鸭”制艺规程》。

　　与此同时，县城的店铺装修已近尾声。“泾川里烤鸭”的黑底金字招牌已然挂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店内窗明几净，烤炉区、片鸭区、堂食区、打包区规划得井井有条，后院的处理间也整洁通风。

　　郑长椿甚至听从谢明昭的建议，在店内显眼处布置了一小片区域，用竹简和图画简要介绍“泾川里”的风物和养鸭的讲究，增添了几分故事与文化意味，这在县城商铺中颇为新颖。

　　然府试在即，谢明昭虽然学业未曾放松，但近期杂事确实牵扯了不少精力。谢允看出了她的些许紧绷，在一日课后单独留下她。

　　“明昭，可是觉得时间紧迫，杂事扰心？”

　　谢明昭诚实点头：“不瞒老师，确有此感。恨不能分身有术。”

　　谢允捋须，缓缓道：“《庄子》有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你心思聪慧，能兼顾多方本是长处，但临此大考，当知取舍与凝神。店铺事宜，既已步入正轨，便该信任你的合伙人，放手予他。农事家事，亦有亲人分担。你这几日，当效法古人‘闭门谢客’，将心神尽数收束于文章义理之间。须知，府试之门，非仅考学识，亦考心志定力。”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谢明昭恍然，自己近来确实有些贪多求全，反而可能导致两头落空。“多谢老师点醒，学生知道该如何做了。”

　　从第二日起，谢明昭果然“闭门谢客”。她向家人和郑长椿明确说明，接下来半个月直至府试结束，除族学外，她将专心备考，不再过问具体杂务。王氏、秦梅自是全力支持，保证不让她为家事分半点心。郑长椿更是拍着胸脯让她放心，开业筹备一切有他。

　　谢明昭将自己关在房中，案头堆满了经史典籍、她按照谢允的指导，系统地进行最后的冲刺：每日定时诵读经典，涵养文气。偶尔疲惫时，她会起身看看窗外后院那群悠然自得的鸭子，或者想想那即将飘香的烤鸭店，便觉有一股踏实的力量从心底升起，驱散倦意。

　　在这紧张备考的间隙，里正谢珩竟亲自登门了一趟。他并非为了农事，而是受知县周文清私下嘱托，给谢明昭送来两本难得的、关于本朝田赋律例和水利实务的官刻笔记抄本，并转达了周知县的勉励：“县尊大人说，谢姑娘乃务实之才，望府试顺利，将来能为地方做更多实事。”这份来自父母官的意外关怀和期待，让谢明昭倍感温暖，也觉责任更重。

　　林巧姑依然每晚来学习，和大家一起复习之前所学的内容，见谢明昭备考辛苦，便更加沉默勤快，不仅自己努力认字学算，还时常帮着秦梅做些琐事，或陪着谢澜、谢屹玩耍，让她能更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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