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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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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沈墨转身走回书案,铺开素笺,研墨提笔。
“恩师座前:学生沈砚之谨禀……”
笔尖在纸上流畅移动,他先简要汇报了青州近期政务,随后笔锋一转,切入正题。
“今岁府试在即,学生正与学政、提调诸官悉心筹备,务求公允。然有一事,学生心下存疑,特向恩师请教。按往例,童生府试,皆由地方主理,朝廷鲜少直派御史监察。然此番,御史台监察御史陈致远大人奉旨莅临,专司监察试事。陈御史言辞恳切,表态全力维护试纪,支持女科新政,与学生所期无异。”
写到这里,沈墨笔势微顿,墨迹在纸上稍洇。他继续写道:
“然学生愚钝,窃思京中是否另有动向?女科推行至今,阻力未消。此番陛下特遣御史监察区区府试,是对女科格外关注,意欲强力推行?抑或……朝中反对之声又起,故有此格外‘重视’之举,实为督防甚至……?”后面的话他没有明写,但意思已然含蓄点出。
“学生牧守青州,自当恪尽职守,秉公办理。无论御史为何而来,取士以才、公允明察之原则,学生断不敢违。然知己知彼,方能从容应对。倘京中确有风波,万望恩师示下,学生亦好早做绸缪,既不负朝廷新政,亦不使我青州学子无端卷入是非。”
他又补充道:“青源县有一谢姓女童,名谢辞,字明昭,年未及笄,乃今岁县试案首,才学颇佳,心性坚韧。此番她亦来应府试。此女或许……已入某些人眼中。”他点到为止,相信老师能明白。
最后,他表达了关切老师身体、恭请道安等例话,落下自己的款识和日期。
待墨迹干透,沈墨将信仔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他唤来最亲信的长随,低声嘱咐:“将此信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我恩师府上,务必亲手交到管家手中,不得经他人之手。”
长随领命,谨慎地将信贴身收好,躬身退出。
沈墨独坐书房,望着那封已送出的信,目光深远。他支持女科,既是出于对朝廷新政的拥护,亦是真心认为才华不应为性别所囿。
谢明昭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不仅在他治下激起了涟漪,似乎也隐隐牵动了更远处、更深层的水流。
陈致远的到来,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必须弄清楚,这究竟是陛下推行新政的决心体现,还是反对势力反扑的前奏。无论如何,他身为一府之尊,有责任为辖下的学子,尤其是那位承载着新政象征意义的少女,尽量撑起一片相对公平的天空。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沈墨低声一叹,但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青州府的四月府试,恐怕不会如表面那般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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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两夜的颠簸劳顿,在第三日的午后时分,终于看到了青州府巍峨的城墙轮廓。相较于青源县,州府的规模气派不可同日而语。高耸的城墙延绵望不到头,城门洞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嚣声即便在城外也能隐约听闻。
刘车夫熟稔地驾着马车,随着入城的车流缓缓通过城门。守卫简单查验了路引,并未阻拦这辆载着乘客的普通马车。
“谢姑娘,林姑娘,坐稳咯,咱们直接去那‘悦来居’附近。”刘车夫吆喝一声,马车驶入城内。
青州府城的景象扑面而来。宽阔平整的青石街道,足以并行两辆马车。两侧商铺林立,绸缎庄、书局、文房铺、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行人衣着打扮也比县城里更多样光鲜,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轮粼粼声、马蹄嘚嘚声,交织成一曲繁华的市井交响。
林巧姑紧紧挨着车窗,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看不过来了。这般热闹景象,远超她的想象。谢明昭也静静打量着窗外,将这座州府的繁华与秩序记在心里。
马车并未在主干道过多停留,刘车夫显然对道路很熟,拐入了几条稍窄但依然整洁的街道,周遭的店铺渐渐多了书肆、画铺、琴行,行人也以青衫文士为多,喧闹声低了下去,氛围显得清雅了些。
“前头转过去就是文庙街了,悦来居就在那头,很多赶考的都爱住那儿,清净方便。”刘车夫一边驾车一边介绍。
果然,拐过街角,一条古意盎然的街道呈现眼前。街道不宽,两旁多是一两层高的木石建筑,飞檐翘角,不少门口挂着“客栈”、“书馆”、“静室”之类的牌子。行人多是书生打扮,或独自疾行,或三两交谈。
刘车夫在一家挂着“悦来居”黑底金字招牌的三层楼前勒住了马。“就是这儿了。”
谢明昭与林巧姑道了谢,付清车资。刘车夫帮忙卸下行李,憨厚地笑道:“祝姑娘此番高中!俺就在城西的车马行挂靠,考完了要是还用得着车,可以去那儿找俺。”
告别了刘车夫,两人提着行李走进悦来居。大堂里摆放着不少桌椅,许多学子在此用餐、交谈或看书,虽略显拥挤,却秩序井然。
柜台后的掌柜是个胖胖的和气中年人,正在翻看账本,见她们进来,抬眼问道:“二位客官,是住店?”
“嗯,住店。”
闻言掌柜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并未多问,只点了点头,“三楼乙字二号房,朝南,安静。每日房钱含早晚两餐,若是单住不用餐,可减些。”他语速平稳,透着生意人的干练。
谢明昭询问了具体价格,觉得合适,便定了下来。掌柜递过一块系着红绳的竹制门牌和一把铜钥匙,唤来小二带她们上楼。
房间在走廊中段,推窗可见后院一株老梅,虽已过花期,但枝叶扶疏,颇显幽静。房间干净整洁,一床一榻,一书桌二椅,屏风后还有洗漱用的铜盆架和马桶。对于备考学子而言,已是极好的条件。
放下行李,两人都长长舒了口气。连日的舟车劳顿,到了这落脚处,疲惫感才真正涌上来。
简单洗漱,换了干净衣衫,已是傍晚。她们没下楼用饭,只让小二送了两碗鸡丝粥并几样清爽小菜到房里,安静吃完,算是安顿后的第一餐。
饭后,谢明昭开口道:“今日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我们需得出去,熟悉这青州府城,尤其要摸清去考场的路径和时辰。”
林巧姑点头,她也确实感到疲惫。两人吹熄了灯,躺下。
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息,窗外隐约传来远处街市夜间的声响,与泾川里万籁俱寂的夜晚截然不同。
林巧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低声道:“姑娘,我们到了。”
“嗯,到了。”谢明昭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平静,“睡吧。明日,才是开始。”
疲惫如潮水般将她们吞没。窗外,青州府城的灯火在夜色中蜿蜒流淌,而属于谢明昭的府试,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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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天光微亮,青州府城便在隐约的市声中苏醒过来。悦来居的清晨颇为安静,只闻楼下偶尔传来碗碟轻响与学子们压低嗓音的晨读声。
谢明昭与林巧姑简单用了早饭,又顺便向掌柜问了寄信的去处,便出了客栈。
晨间的文庙街比昨日午后更显清幽,空气里带着湿润的凉意,石板路上有被晨露微微打湿的痕迹。已有几家书肆开了门,伙计在门口洒扫,也有书生夹着书卷匆匆走过。
“掌柜说最近的官办邮驿在府衙附近的承宣街,我们先去那里。”谢明昭略辨了辨方向,便领着林巧姑,踏着湿润的石板,朝昨日留心记下的主干道行去。
从文庙街转入一条稍宽的街道,行人与车马渐渐多起来。早点摊子飘出阵阵香气,热气腾腾的包子、馄饨吸引着路人。林巧姑虽好奇张望,却牢记着出门前谢明昭的叮嘱,紧紧跟在半步之后。
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街口,便看见了挂着“青州府邮驿”牌子的门面。门面不大,里面柜台后坐着个穿着皂隶服饰,须发花白的老吏,正佝偻着背,慢条斯理地将一叠叠信件文簿分门别类。
谢明昭走上前,隔着柜台温声道:“老先生,烦劳寄一封平安信,往青源县泾川里。”
老吏抬眼看她,见是书生打扮,也未多问,只递过一张薄纸,手指点了点空白处:“填上收信之地,与寄信人名姓。”
谢明昭提笔,略一思忖,写下了“青源县泾川里谢蕴亲启”,寄信人则只写了“谢辞”二字。
信里内容简洁,先报了平安,言明已顺利抵达青州府,入住悦来居,诸事皆好;又略提了府城气象,让家人勿要挂念;末了叮嘱家中保重身体,待考毕即归。
她用客栈里带的浆糊仔细封好信口,付了邮资。那老吏接过,眯眼看了看地址,从手边拿起一个木制戳记,在封口处蘸了印泥,“嗒”一声盖上一个清晰的红色官印。随即将信投入身后一个标着“青源县”字样的敞口大木格中,没入一堆信札之中,只等来人取走寄出。
从邮驿出来,谢明昭心下稍安。接下来,便是去书肆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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