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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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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文风颇盛,书肆众多,尤以文庙街和邻近的学政街最为集中。两人折返文庙街,择了一家店面宽敞、客流不断的“集贤书肆”走了进去。
书肆内弥漫着墨香与纸香。高高的书架分门别类,经史子集、时文策论、地方志乘、乃至一些闲杂游记,琳琅满目。不少书生或在书架前翻阅,或倚着窗边的长案细读,低声讨论文章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明昭先随手翻看了几本新出的府试、院试墨卷汇编,发现其点评者多为青州本地乃至省城有名望的儒生或退居官员,比县里能见到的版本精详许多。
她并不急于购买,转而看似随意地踱到几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学子附近,佯装翻书,侧耳倾听。所谈内容无非是近日某位学政大人的评文喜好传闻,或是某家书院山长新近发表的论点,也有抱怨某本必读典籍刻本错漏的。
听了一会儿,并未得到特别紧要的消息。谢明昭想了想,走到柜台前,向一位正在整理账目的中年掌柜模样的男子拱手问道:“掌柜,学生初来青州备考,敢问近来可有什么新出的、点评府试佳作的本子?或是学政衙门可曾刊印过近期的考纲提点?”
掌柜抬头,见她举止有礼,便和气答道:“新出的墨卷汇编,架上第三排左手边有几册,是上月才刻印出来的,收录了去年邻近几府的头几名文章,点评也详实。至于学政衙门的提点……”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等官方文书,刊印有限,通常只发到各州学及有名书院,小店偶尔能得一两册,也早被熟客订走了。不过,姑娘若是想了解府试大概规程与禁忌,那边架上有些本地前辈编纂的《科场备要》、《青州府试指南图》之类,虽非官方,却颇实用,许多考生都会买一本参考。”
谢明昭谢过掌柜,依言去找到了那本《青州府试指南图》。翻开一看,里面不仅详细列出了府试历年日期、考场位置、入场查验流程、号舍规制,还附有简单的府城地图,标注了从各主要客栈街区前往府学的路线,甚至有一些关于饮食、衣着、携带物品的建议,以及考场内如厕、饮水等琐碎须知。虽然信息未必全然准确及时,但对初来乍到的考生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毫不犹豫地买下一本,又挑了一册较新的墨卷汇编。付钱时,状似不经意地问:“掌柜,听闻府试考官已定,不知城中可有相关风声?”
掌柜一边包书,一边笑道:“主考照例是知府大人亲自主持,但阅卷的副主考和几位同考官,听闻是从邻省刚调任过来的几位学官,喜好……似乎更重实务策论,对浮华骈俪文字不甚欣赏。这也是近日几位相熟的廪生老爷闲谈时漏出的一两句。”
谢明昭心中一动,这信息颇为重要。她道了谢,将包好的书交给林巧姑拿着。
离开集贤书肆,谢明昭并未立刻前往贡院,而是带着林巧姑,沿着可能通往贡院的几条主要街道,慢慢步行。
她们穿街过巷,刻意留意了路况、岔道,以及沿途明显的标识。青州府城比县城大得多,道路也更复杂,若不提前走一遍,考试当天万一遇上车马拥堵或走错岔路,便是大麻烦。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巍峨的青砖黛瓦建筑群,高墙环绕,朱漆大门紧闭,门前蹲着石狮,悬挂着“青州府学”的匾额,气象庄严。此时大门未开,只有侧门偶尔有身着府学服饰的吏员或杂役进出。
考场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以青石铺就,可容纳数千人。可以想见,考试之日,这里必是人头攒动。
谢明昭没有靠近大门,只在不远处静静观察了片刻。默记下贡院大门朝向、周边道路走向,以及距离最近的一条可以快速通行的街道。
折返途中,她们刻意换了另一条稍远但据说更清静的路,也留意了沿途是否有早开的食铺或可临时歇脚的地方。路过一处茶馆时,里面隐隐传出争论诗文的声音,谢明昭在门口略站了站,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议论“今年考题恐涉河工”之类的话,但语焉不详,她并未进去。
回到悦来居附近,已是晌午。两人并未立刻回去,而是在街口一家干净的面摊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一边吃,一边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
旁边一桌坐着两个书生,正低声交谈。
“听说李兄昨日去拜会了胡学政的门生?可有什么消息?”
“嘘,小声些。胡大人门风严谨,哪会轻易透露。只隐约说,大人近年颇忧心地方‘吏治’与‘民生实情’,策论若空谈圣人之言,恐难入眼。”
“果然……看来那些花团锦簇的诗词歌赋,今年未必吃香了。”
谢明昭安静地吃着面,将这些零碎的信息与书肆掌柜所言在心中拼凑。重实务、策论、吏治民生……这些风向,与她之前的准备并无矛盾,反而更坚定了她某些侧重。
吃完面,付了钱,两人缓步回悦来居。
走上三楼,推开房门,阳光正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谢明昭将新买的书在桌上摊开,目光沉静。
林巧姑沏了杯茶放在她手边,低声道:“姑娘,咱们今天听到的这些……有用吗?”
“有用。至少让我们知道,风往哪边吹。剩下的,便是看自己如何扬帆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青州府城的天际线在午后的阳光下清晰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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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时间倏忽而过。
转眼已是府试前日。午后,谢明昭搁下笔,将晾干的墨迹尚新的几页策论习作仔细收好。临阵磨枪,这几日她已不再写新篇,只是将过往准备的经义要点、策论框架反复揣摩,力求烂熟于心。心态反倒比刚来时更静了几分。
“巧姐姐,随我出去走走,最后认认路。”
“诶。”
二人下了楼,悦来居大堂比前两日更显嘈杂,住客几乎全是各地赶考的学子及其伴当。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期待混杂的气息,高声谈论、低声商议、踱步背诵之声不绝于耳。谢明昭目不斜视,穿过人群,步出客栈。
街上果然比往日多了许多身着儒衫的身影,三三两两,大多朝着府学的方向去。人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慎重,步伐或疾或徐,目光扫视着街道两侧的招牌与岔路,显然都是在做最后的路线确认。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略带迟疑的招呼声:“前面这位……姑娘,可是去贡院探路?”
谢明昭回头,见是两位年纪相仿的学子,面带些许好奇与善意。她坦然福身一礼:“正是。小女子青源县谢明昭,初来应考。二位兄台也是去认路么?”
那两位学子,见她举止大方,自称清晰,眼中的讶异稍褪,连忙拱手还礼。其中一学子道:“在下赵文启,这是同窗李如松。我等亦是去确认明日路径。姑娘若不介意,可同行一段?这府城道路繁杂,互相参详也好。”
“多谢赵兄、李兄,如此甚好。”谢明昭点头应允,态度自然。
一行人便顺着人流往府学方向走。路上交谈,赵、李二人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谢明昭言谈有物,对科考规程、经义策论皆能应对,并非只知死记硬背或泛泛而谈,态度便渐渐自然起来,话题也转到正经备考上。
“听闻此次同考官有新调任的学官,似更重实务。”李如松道,这与谢明昭此前听来的风声一致。
“家师亦有所闻,叮嘱策论须切中时弊,忌空谈华丽。”赵文启接口,看向谢明昭,“不知谢姑娘如何看?”
“二位所言极是。圣人之道,载之文章,终须有益于家国百姓。空泛辞藻,于实政无补。”谢明昭的回答简洁扼要,并未因性别而刻意收敛观点。
谈话间,贡院前那片开阔的青石广场已然在望。此刻,广场上已聚集了数百人,黑压压一片,因此谢明昭的到来,便格外引人注目。不少目光投射过来,有惊讶,有审视,有不以为然,也有单纯的好奇。
谢明昭恍若未觉,只在广场边缘站定,目光沉静地再次确认大门、围墙、路径等关键信息。
人潮之中,她并未注意到,在广场另一侧老槐树下,身着靛蓝直裰的沈墨,目光平静扫过人群,自然也看到了那抹青色的、立于男子群中却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奇异沉静的女童身影。此刻见她神情专注,举止有度,心中微觉此女心志颇坚。目光未作停留,便移向他处。
然而,暗处的注视不止一道。
在广场斜对角,陈致远摇着折扇,正与几人谈笑,目光却不时阴冷地掠过谢明昭。见她安然立于人群,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中恶意翻涌。
更外围的墙角阴影里,那名与谢明昭在路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乞女紧握木棍,目光先是落在陈致远的身影上,旋即又落在谢明昭身上。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陌深处。
广场上,谢明昭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与赵、李二人又略作交流,便礼貌道别:“多谢二位同行指点。明日考场之上,愿我们皆能尽力而为,不负所学。”
“谢姑娘客气了,明日同勉!”赵、李二人亦郑重还礼,眼中已多了几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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