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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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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昭带着林巧姑,特意选了另一条僻静小路返回。她走得很慢,仔细记忆沿途标识。林巧姑跟在身侧,低声道:“姑娘,刚才好多人看咱们。”
“无妨。他们看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路便是。”谢明昭语气平和。
正走着,忽地从前方一条更窄的岔巷深处,传来一阵模糊的拉扯声、粗鄙的喝骂,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哭泣。
谢明昭脚步一顿,林巧姑也立刻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姑娘……”
谢明昭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噤声。她侧耳细听,那声音断续传来,绝非寻常争执。她心中紧了紧,明日便是府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那女子的哭声,让她无法装作未闻。
“巧姐姐,跟紧我,别出声。”她低声嘱咐,拉着林巧姑,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朝那岔巷口挪去。
她们隐在巷口阴影处,屏息向内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三四个人影围着一团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正动手动脚,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地上那女子挣扎着,衣衫已被扯得凌乱破碎。
来不及细想,谢明昭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巷内喊了一声:“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刻意放大的怒意,在寂静的巷子里骤然响起,如同惊雷。
那几名男子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动作顿时僵住。林巧姑反应极快,立刻转身朝着巷外稍开阔些的路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歹人欺负女子!救命啊!”
清脆焦急的女声在巷道间传开。
巷子里的几个男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更没想到会引来更大动静的呼喊。其中一个低声骂了句“晦气”,又狠狠瞪了地上女子一眼,低喝道:“快走!”几人便如受惊的鼠辈,慌忙松开手,转身朝着巷子另一头仓皇逃去,脚步声杂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巷道深处。
而地上那原本看似无力挣扎的女子,被乱发半遮住的眼中寒光一闪,悄然将握在掌心、蓄势待发的某件尖锐硬物缩回袖中。她迅速调整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孱弱可怜。
谢明昭并未立刻上前。她停在巷口,谨慎地观察了片刻,确认那几个歹人确实逃远,没有再折返的迹象,也未见有其他埋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跑回来的林巧姑点了点头。
她定了定神,迈步朝巷内走去。林巧姑紧跟其后,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才情急之下从包袱里摸出的裁纸小刀。
走到近前,只见那女子瘫坐在地上,头深深埋着,肩膀不住耸动,似在哭泣。她身上的衣服本就破旧,此刻更被扯得露出片片肌肤,沾满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堪。
“姑娘,你没事吧?”谢明昭放缓了声音问道,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那些歹人已经跑了。”
地上的女子闻言,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泪痕和污渍交错,但掩不住五官的稚嫩,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她眼神惊惶未定,嘴唇哆嗦着,小声道:“多……多谢姑娘相救。”
谢明昭心中恻然,温声道:“不必谢。你家在何处?可需我们送你回去?或者……报官?”
那女子却猛地摇头,眼里闪过更深的恐惧和绝望:“不……不用报官。我……我没有家。”她垂下眼睑,声音更低,“我是孤儿,平时……平时就住在城外山脚下的破庙里,在城里……讨点吃的,偶尔帮人洗涮点东西换口饭吃……”
无家可归,栖身破庙,乞讨零工为生。谢明昭听着,目光落在女子单薄的身形和破损的衣衫上,然……她心中忽然一动,这女子的身形轮廓,让她升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眼下情形紧急,那念头一闪而过,并未能清晰捕捉到。
“那你叫什么名字?”谢明昭问。
女子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名字……有时候,巷子里的人……叫我‘阿无’。”
无家、无亲、无名的“无”。
“阿无……”谢明昭轻声重复了一遍,看着眼前这张沾满污迹却难掩年轻稚气的脸,想到她刚刚险遭凌辱,又要回到那毫无保障的破庙去,万一那几个流氓贼心不死,在半路或庙里守着呢?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沉吟片刻,谢明昭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温和地开口道:“阿无姑娘,你若不嫌弃,眼下天色已晚,又刚经过这事,独自回城外实在不安全。先随我回暂住的客栈吧。我让掌柜给你单独开一间房,你先安心住下,吃些东西,换身干净衣裳。待我……待我忙过这几日,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替你找个稳妥的营生,好歹有个落脚之处,总强过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你看可好?”
阿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明昭,泪水再次涌上眼眶,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声道:“谢……谢谢姑娘大恩!阿无……阿无做牛做马报答您!”
“不必说这些。”谢明昭示意林巧姑上前,一起将阿无从地上搀扶起来。“能走吗?”
阿无试着站直,身体晃了晃,但点头表示可以。
于是,谢明昭与林巧姑带着一个衣衫褴褛、步履有些踉跄的少女,三人一同离开了这条昏暗的巷子,朝着悦来居的方向走去。阿无一直微微低着头,跟在谢明昭身侧稍后的位置,偶尔悄悄抬眼打量一下前方的救命恩人,又迅速垂下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悦来居时,大堂里依旧喧闹,但不少人注意到谢明昭带回一个如此狼狈的陌生少女,投来诧异的目光。谢明昭面色如常,径直走到柜台,向掌柜说明了情况,只道是路上遇见落难的孤女,暂时收留两日,并预付了房钱,请掌柜安排一间干净的、离她们房间不远的房间,再送些热水和简单的饭食上去。
掌柜见多识广,虽觉意外,但见谢明昭举止有度,付钱爽快,便也点头应下,叫来一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
谢明昭又对阿无温言道:“你先随伙计去房间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或需要什么,就让伙计到乙字二号房找我,或者找林巧姑。明日我有些事情要办,可能无暇多顾,你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阿无再次道谢,随后跟着伙计走向后院侧楼时,回头看了谢明昭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谢明昭目送她离开,这才带着林巧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林巧姑才拍了拍胸口,后怕道:“姑娘,刚才可真吓人。您说……那位阿无姑娘,真的只是碰巧被流氓欺负的孤女吗?”
谢明昭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和渐次亮起的灯火,沉吟道:“我也说不好。她身形……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但无论如何,当时情形,不能见死不救。让她暂住两日,一来确保她安全,二来……观察一下也好。若她真有难处,能帮则帮;若别有隐情……我们多加小心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明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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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无被伙计领到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她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片刻,脸上那种惊惶无助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房间里备好了热水。她褪下那身破烂污浊的衣衫,仔细清洗了脸和手脚。水温熨帖着皮肤,也似乎暂时驱散了巷子里的阴冷与惊悸。林巧姑很快送来了一套半旧的粗布衣裙,大小勉强合身。
换上干净衣服,阿无走到房间角落那面不甚清晰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尤其那双眼睛,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泪光与恐惧后,显得异常清澈明亮,透着与她此刻处境截然不同的清醒与决断。下午巷中那个瑟瑟发抖、任人欺凌的孤女形象,已荡然无存。
她没有点燃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静静坐在床沿。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客栈里的动静——楼上的脚步声,大堂隐约的谈笑,伙计穿梭的响动,以及……不远处乙字二号房开关门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喧嚣的客栈渐渐沉寂下来。大部分学子为明日府试,都已早早熄灯歇下,养精蓄锐。走廊里只剩下更夫偶尔走过的梆子声和低语。
估摸着时辰已近子时,万籁俱寂。阿无悄然起身,动作轻捷如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走廊,确认无人。然后轻轻拉开房门,闪身而出,又将门无声地虚掩上。
走廊里光线昏暗。她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而安静地来到乙字二号房门外。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里面的人显然已经睡下。
阿无站在门口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边缘粗糙的小纸条,从门扇下方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纸条悄无声息地滑入房内黑暗的地板上。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身,没有丝毫停留向悦来居外走去,脚步轻快与傍晚时那踉跄孱弱的姿态判若两人。不过几个转折,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青州府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与沉沉夜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风穿过空巷,带走最后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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