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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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以平稳的速度撕裂华北平原暮春的田野，窗外是大片大片新绿与偶尔闪过的村落，但这一切都未映入宋翊眼帘。他僵直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指间夹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目光却穿透玻璃，落在某个虚空处。陈奕坐在旁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宋翊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混合着焦虑、孤注一掷和某种脆弱期盼的气息，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弦。
“翊哥，喝点水。”陈奕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宋翊机械地接过，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反复处理着有限的信息：那个地址，谢言父亲冷淡的警告，谢言消失前那些被他忽略的异常——愈发苍白的脸色，偶尔走神时眼底更深的倦怠，以及……分手时那些决绝话语下，或许连谢言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更深层的恐惧与无助。
为什么当时没有更用力地抓住他？为什么没有看穿那冰冷外壳下的求救信号？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顾少爷”和“分手”击退，陷入自己骄傲受挫的愤怒里？
自责如同藤蔓，缠绕紧勒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被一种更加沉郁的坚决取代。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找到他，确认他安好，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车抵京城，华灯初上。这座庞大的城市以一种与南城迥异的、恢弘而疏离的姿态展现在眼前。陈奕的表哥已经等在车站，是个看起来精干稳重的年轻人，开着一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SUV。
“宋翊是吧？小奕跟我大概说了情况。”表哥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宋翊，语气平和，“那个小区我知道，安保很严，非业主或未经预约很难进去。而且，就算我们能进去，直接上门找谢先生……”他顿了顿，“以谢家的作风，恐怕不会轻易透露什么，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宋翊的心沉了沉，但他没有放弃：“还有其他办法吗？任何能联系上……能知道谢言下落的方法？”
表哥沉吟了一下：“谢言母亲呢？你试过联系她吗？也许……母亲会比父亲好沟通一些？”
谢言母亲……宋翊脑海中闪过那位温婉和蔼的女士的面容。分手前，她来南城时，对他总是很亲切。但分手后呢？她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伤害”了她儿子的人？他还有资格去打扰吗？
可是，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能相对温和的突破口了。他记得谢言母亲偶尔会发朋友圈，分享一些花卉或读书心得，但最近似乎也沉寂了。他颤抖着手，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备注为“谢阿姨”的头像。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大半年前，是节日时他发送的祝福，对方客气地回复了谢谢。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指尖冰凉。要说什么？直接问谢言在哪里？会不会太唐突？会不会让阿姨为难甚至反感？
陈奕看出他的挣扎，低声道：“翊哥，试试吧。总要有个开始。语气……委婉一点。”
宋翊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删删改改，最终发送出去的，是一段看似平常却耗尽他所有勇气的话：
「谢阿姨，晚上好。我是宋翊。很久没联系了，您最近还好吗？突然打扰您，是因为最近一直联系不上谢言，有些担心。不知道他是否安好？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告诉我一下他的近况？非常感谢。」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宋翊紧握着手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城市的流光不断掠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就在宋翊几乎要绝望，以为对方根本不会回复，或者已经将他拉黑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
是谢阿姨的回复。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小宋，言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他没事，不用担心。」
没事？不方便接电话？
这句话非但没有让宋翊安心，反而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汽油，浇在他本就焦灼的心上，然后轰地点燃了更剧烈的恐慌。“不方便接电话”是什么意思？生病了？出事了？还是……根本不想再接任何与他有关的电话？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几乎是立刻拨通了语音通话的请求。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会被挂断时，通话被接起了。
“喂？”谢母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戒备？
“阿姨！我是宋翊！”宋翊的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带着明显的颤抖，“谢言他到底怎么了？他在哪里？什么叫做‘不方便接电话’？阿姨，求您告诉我，我……我真的很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宋翊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小宋，”谢母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距离感，“言言他……确实有些事情。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我们家庭的决定。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学业和未来上吧。”
“选择？决定？”宋翊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和质问，“就是一声不吭地出国，然后彻底消失吗？阿姨，我知道我之前……我做错了，我伤害了他。但是……但是不能这样！不能连他去哪里、是死是活都不让我知道！阿姨，我求您了，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就这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那份强撑的冷静彻底崩塌，露出了内里那个惊慌失措、害怕失去的少年。陈奕在一旁听得心酸，别开了脸。
电话那头的谢母，显然也被宋翊情绪激烈的恳求触动了。她听着少年话语里毫不作伪的恐慌和深切的担忧，想起儿子昏迷前偶尔流露出的寂寥，想起他手术后在病床上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和滑落的泪滴……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感情对两个少年造成的创伤有多么深重，却也多么真实地嵌入彼此的生命。
她再次沉默了，这次更久。宋翊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谢母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透过电波传来，显得格外沉重。
“他在波士顿。”她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或许是不忍，或许也是觉得，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是两个如此牵绊的灵魂。“前段时间……心脏出了点问题，刚做了手术。”
波士顿……心脏手术……
这几个词像惊雷，在宋翊耳边炸开。一瞬间，所有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恐惧。谢言生病了？做手术了？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还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怨天尤人的时候，谢言一个人在国外，独自面对着病痛和手术的风险？
“手……手术？”宋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严不严重？他现在怎么样了？阿姨，他……”
“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危险了。”谢母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安抚，但也有一丝复杂，“现在在恢复期。不过，小宋，”她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他的安危。但是，言言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你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牵扯太多情绪。我希望，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你不要打扰他。”
不要打扰他……
宋翊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他明白谢母的担忧，也理解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刚经历手术的孩子的本能。可是，让他知道了谢言正在病中，却让他装作不知，不去联系，不去确认，这比之前的毫无音讯更加煎熬！
“阿姨……”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我能不能……就听听他的声音？就一下？或者，您告诉我他在哪个医院，我……我不出现，我就远远地……”
“宋翊。”谢母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听话。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有些事情，急不来的。等言言身体好些，情绪稳定些，如果……如果他还愿意，你们再谈，好吗？”
话已至此，宋翊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谢母为难，甚至可能彻底切断这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挂断电话，宋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汽车座椅里。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脚边。窗外，京城璀璨的夜景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得到了答案，却比没有得到时更加痛苦。
他知道他在哪里了，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他们之间，隔着整个太平洋，隔着病痛，隔着谢母委婉却坚定的阻拦，也隔着那道由误解、伤害和不告而别划下的、仿佛深不见底的鸿沟。
“翊哥……”陈奕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翊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脸。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压抑的、极度痛苦的低泣声，从指缝间泄露出来。那不是放声大哭，而是某种情绪决堤后，连声音都被痛苦吞噬殆尽的悲鸣。
他找到了他，却仿佛离他更远了。
与此同时，波士顿医院。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谢言在昏迷三天后，终于悠悠转醒。意识如同从深海缓慢上浮，最先感知到的是身体的沉重和无处不在的钝痛，尤其是胸口，包裹着厚厚的敷料，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不适。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和窗边透进来的、异国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母亲伏在床边，似乎累得睡着了，手还握着他的手。谢言动了动指尖，母亲立刻惊醒了。
“小言？你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和后怕的颤抖，连忙按铃叫医生。
一阵检查询问后，医生确认他恢复情况良好，嘱咐继续静养。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母亲红着眼眶，仔细地喂他喝了点水。
“妈……”谢言的声音沙哑微弱，“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只要你没事就好。”母亲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刚才……宋翊打电话来了。”
谢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睫颤动，目光看向母亲。
“他很担心你，到处找你，甚至……跑去了京城。”母亲看着他，缓缓道，“我告诉他你在波士顿，刚做了手术。”
谢言的心脏猛地一缩，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宋翊……在找他？甚至去了京城？他……知道了？
“他……说什么了？”谢言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他很着急，很害怕。”母亲握紧他的手，“我告诉他你需要静养，暂时不要联系。小言，”母亲看着他苍白却依旧美丽的眼睛，“妈妈不干涉你们的感情，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其他的，等你好起来，自己慢慢想，慢慢决定，好吗？”
谢言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心底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宋翊在找他……那个被他狠心推开、被他用最糟糕的方式伤害的人，在他消失后，竟然在疯狂地寻找他。
昏迷时那个温暖得近乎奢侈的梦境，再次浮现在脑海——宋翊灿烂的笑容，温柔的眼神，坚定的承诺……那真的是梦吗？还是他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和悔恨的投射？
胸口的位置，除了伤口的疼痛，还有一种更加绵长而深刻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病号服，轻轻按在了颈间那枚冰凉的星形吊坠上。
小太阳……
那个曾经拼命想要温暖他的人，那个被他亲手熄灭光芒推走的人，此刻，是否正在大洋彼岸，为他的安危而揪心痛苦？
他想打个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在找他，想……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和更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可是，身体的虚弱，母亲的担忧，还有那横亘在彼此之间、尚未化解的沉重过往，都像无形的锁链，禁锢着他的冲动。
他只能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感受着吊坠紧贴皮肤传来的、微弱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冰凉触感。
一道无形的电波，带着焦虑、恐惧、思念和未尽的言语，已经穿透了太平洋的上空。然而，病房内只有仪器的低鸣，和窗外陌生国度的风声。
寻找与等待，仍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彼此都已知晓对方的存在，和那份并未真正熄灭的牵挂。
寂静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艰难地，试图破冰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