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奶茶不加辣

10、帅哥，加个绿泡泡吗

　　“江凡，我跟你说！当年姐在M国唐人街，那真是……”任萌汐彻底放开了，从规劝江凡“及时行乐”，一路狂奔到自己是如何用一包辣条“征服”整个国际宿舍楼的峥嵘岁月。

　　酒精让她的语言系统彻底抛弃了逻辑，只剩下磅礴的热情和跳跃的画面。

　　她吃东西时还知道用筷子，喝酒时就直接上手了。一杯接一杯的啤酒混着不知道从哪个摊贩那里买来的、颜色可疑的预调酒，硬是把自己灌得眼神迷离，脸颊绯红，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夸张。

　　“哎！江凡你别拽我！”她一把甩开江凡试图扶稳她的手，手臂豪迈地一挥，“老娘当年可是在M国打过真枪的！知道真枪什么样子吗？！”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旁边一个打气球的摊位，抓起玩具□□，眯起一只眼，煞有介事地瞄准挂满气球的红色绒布。

　　“老板！来、来二十块钱的！”她口齿不清地喊道，然后压低声音，对着不存在的瞄准镜嘀咕，“怪了……这靶子怎么……怎么老是晃……”

　　顾影站在江凡身侧，看着那个左摇三步、右晃三步，连站都站不稳却偏要摆出狙击手架势的女孩，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喝完酒就这德行？你确定不拦着点？”

　　“拦过。”江凡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任萌汐身上，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没用。她酒品就这样，不让她发泄完，会更麻烦。”

　　“那待会儿怎么回去？这样还能找到酒店门朝哪开吗？”

　　“她酒量其实很好的，这点还不至于断片。等会儿给她叫个车，报酒店名字和地址，她自己能搞定。”江凡的语气很笃定，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状况。他顿了顿，补充道，“她不喜欢被人看到醉醺醺的样子，更讨厌被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

　　说完这句话，江凡忽然转过头，目光笔直，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顾影脸上。

　　不是平时带着疏离的瞥视，那是一种非常直接的、没有任何遮挡的凝视。

　　江凡的眼睛因为酒精和街灯而显得格外湿润明亮，像蒙着一层水光的黑曜石，清晰地倒映出顾影的身影。顾影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挑眉回视，带着询问。

　　然后，他看到江凡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是一种纯然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整张脸都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生动明亮。

　　“你真好看。”江凡盯着顾影，语气认真得像在陈述一个科学定理，还带着点酒后的黏糊，“可以……加个微信吗？”

　　顾影：“……？”

　　他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江凡在说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

　　这个样子的青年有些荒谬，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心脏被某种柔软又滚烫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的悸动。喝醉了的江凡，是顾影从未见过的样子，一片未知的领域。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边任萌汐已经“砰”地放了一枪又一枪，每一发子弹都理所当然地打歪了，也不知道飞去了哪个角落。她自己却毫无所觉，还在那儿嘟囔“风向不对”。

　　最终，在任萌汐成功清空自己的钱包、并为摊主贡献了远超气球价值的娱乐费。江凡半哄半强制地把她塞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酒店地址，又额外给了司机小费，叮嘱务必送到门口。任萌汐扒着车窗，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下次再战”，车子才载着她缓缓地驶离。

　　热闹突然被抽走，街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夜风带着寒意吹过，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江凡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慢慢收回视线。

　　路灯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低着头看了那影子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点空茫：“你的影子呢？”

　　“我没有影子。”他顿了顿，侧过脸，仔细看着江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侧脸，试探着问：“江凡，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江凡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转向他。他的动作因为酒精而有些迟缓，目光却异常专注，像是要穿透什么迷雾，把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拂到顾影脸上。

　　顾影没有动，任由他打量。心跳在寂静中鼓噪。

　　过了好一会儿，江凡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有点傻气、却无比灿烂的笑容，语气斩钉截铁：

　　“认识……！你是顾影！”

　　声音清脆，带着毫不迟疑的亲昵。

　　顾影的心脏又是一颤。如此近的距离，让他能将江凡此刻的模样看得无比清晰。喝醉后的江凡，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用以自保的冷漠和尖刺，皮肤在路灯下泛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睫毛很长，因为仰头的姿势，下眼睑处被投下了小片阴影。他的眼神迷蒙却清亮，嘴唇被酒液浸成樱桃红，没有极具冲击性艳丽，那是一种干净到近乎剔透，混合着少年气与脆弱感的美丽，像不小心坠入人间、尚未被尘世侵染的神祇，易碎，却纯粹得惊人。

　　“我们回家吧。”江凡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把头低了下去，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小声嘟囔，“好冷啊……你不冷吗？”

　　思维的跳跃让顾影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只到自己下巴的青年，那截白皙的后颈因为怕冷而微微缩着，顾影的喉结动了动。

　　“冷。”他顺着江凡的话应道，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又低又柔。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凡垂在身侧、有些冰凉的手。不是简单的握住，而是手指穿过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

　　江凡的手很凉，指节纤细，他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江凡面前，又凑近他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声音带着笑意，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听说，牵着手会暖和些。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好不好？”

　　江凡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指上，眼神有些茫然。大脑被酒精浸泡得运转迟缓，原本简单的思考，此刻却变得异常困难。

　　他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他同意了，语气有种孩子般的乖巧。

　　牵着手走了几步，夜风从指缝间穿过。江凡忽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纯粹的困惑：“你的手……好奇怪。”

　　“嗯？哪里奇怪？”顾影问。

　　“没有温度。”江凡停下脚步，把两人交握的手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戳了戳顾影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什么，“一点也不暖和，骗人。”

　　顾影哑然。

　　还没等顾影解释，江凡已经自己想到了“解决办法”。他眼睛一亮，带着点献宝似的得意，“这样！我们把手放进口袋里！那儿可暖和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着顾影的手，一起塞进了自己外套右侧那个不算很深的口袋里。动作有点笨拙，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坚持。

　　口袋的空间对江凡来说刚好，但对于顾影明显更大的手掌和两人交握的姿势来说，就有些拥挤勉强了。布料被撑得紧绷，顾影的手腕以一个不太舒服的角度弯折着。

　　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江凡的口袋里，确实很暖和。

　　残留的体温，柔软的布料内衬，还有江凡那只乖乖待在他掌心里、渐渐被捂热的手。

　　他很乐意就这么牵着，哪怕姿势别扭。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在空旷了许多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路灯将江凡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的轰鸣。

　　走了很长一段路，江凡忽然又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他侧过头，看着顾影，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满，“平时……你的话总是很多。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很吵的大狗。为什么今天不说话。”

　　顾影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我喜欢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你一起散步。”他温声回答，然后反问，“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吗？”

　　江凡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落进他眼睛里，像是揉碎了的星辰，亮得惊人。

　　“变成鬼……”他忽然问，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没有任何恐惧或忌讳，“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顾影脚步未停，握着江凡的手却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沉默地走了几步，像是在认真思索。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对某些情绪的感知，会比活着的时候更敏锐、更深刻一些。比如……”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但除此之外，冷、热、疼痛、快乐……这些身体和情感上的感受，好像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除了自身的温度会有些低。”

　　他偏过头，看着江凡：“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就像……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江凡听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和我想的一样。”他语气笃定，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论证。

　　又走了一段路，夜晚的街道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江凡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漫长的安静。

　　“顾影。”他又叫了一声。

　　“嗯？”顾影应道。

　　“你讲讲话。”江凡要求道。

　　顾影有些意外：“为什么突然想让我讲话？你平时不是总嫌我吵，让我闭嘴吗？”

　　江凡立刻闭上了嘴，没说什么，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有点不高兴。他不再看顾影，只是闷头跟着对方的脚步往前走，脚步踩得比之前重了些。

　　就在顾影以为这个小醉鬼要开始生闷气的时候，江凡闷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条路……太长了。你和我都不说话……很无聊。”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辩解，“而且……我没有总是嫌弃你吵……”

　　最后一句，说得几乎微不可闻。

　　顾影心头猛地一软，像被羽毛轻轻搔过。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江凡，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诱哄般的温柔。

　　“这是你的真心话？”

　　江凡抬起头，因为他的停顿而有些茫然。听到问题，他立刻皱起眉，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我不撒谎。”他斩钉截铁地说，眼神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执拗和清澈。

　　顾影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心底那些因为毕常乐出现而萦绕的阴霾和疑虑，似乎都被眼前这醉醺醺的坦诚冲淡了些。他忍不住想逗他：“我看未必。你刚才还骗我说牙上有菜叶。”

　　江凡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菜叶”是什么梗，没想起来，但“撒谎”的指控让他不高兴了，眉头拧得有些更紧，嘴唇也抿了起来，一副要生气的样子。

　　顾影见好就收，赶紧笑着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平常一直是我在说，你听着。今晚换一下，你来说，我来听，好不好？”

　　江凡脸上的不悦慢慢消散，又变成了那种带着醉意的茫然。他眨了眨眼，看着顾影：“说……说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都行。”顾影牵着他，继续慢慢往前走，语气循循善诱，“聊聊你的家庭，你的工作，日常小事，有趣的经历……或者，随便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反正跟我说了，”他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我一个鬼，也告诉不了别人。”

　　江凡低着头，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工作也很无聊，就是写东西。”

　　“那聊聊江平？”顾影换了个方向。他记得江凡提起弟弟时，眼神会变得不一样。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江凡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慢慢漾开一个笑容。是真正温柔的带着暖意的笑。

　　“江平……很可爱。”他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虚无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弟弟的身影，“他上大二了，长得快比我高了。在学校很受欢迎，朋友很多。上次我去看他……他周围全是人，超级热闹。”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但随即，又染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和……距离感。

　　“但我和他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了……虽然没差几岁……但他们聊的游戏，说的网络用语，追的明星……我好多都听不懂。”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快散在夜风里。

　　顾影安静地听着，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你多大了？二十八？高中毕业都六年了。”顾影顺着话题问，想把他从那股淡淡的失落里拉出来。

　　“没有，我二十五。”江凡摇了摇头，夜风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往顾影身边靠了靠，像是寻找热源，“我早上了一年小学，再加上一下子跳到了二年级。”

　　“这么厉害？”顾影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语气。

　　“从一年级跳到二年级而已，”江凡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厉害的。”

　　对话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江凡似乎很想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不让这段回家的路显得太冷清。他嘴唇张了张，又合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有些懊恼地垂下眼，盯着两人随着步伐不再吭声。

　　顾影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那股柔软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这样笨拙地想要维系交谈、害怕冷场的江凡，这样坦诚直率、甚至有点憨直的江凡，比他平日里那个用冷淡和毒舌武装自己、将所有人推开的模样，要生动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他甚至开始有些恶劣地期待，明天酒醒之后，江凡回忆起今晚这一切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纷呈的表情。

　　一定会非常有趣。

　　顾影抿了抿唇角，努力压下那股快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两人走得很慢，像是要故意延长这段有些静谧又亲密的归途。顾影偶尔会指着路边某个奇怪的招牌，或者说起一个无聊的小笑话，逗江凡开心。而江凡在酒精的作用下，笑点变得极低，毫不吝啬地将清脆的笑声回馈给顾影。那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出很远，干净又悦耳。

　　他们都沉浸在这难得放松的、微醺的夜色里。

　　谁也没有察觉。

　　在他们身后几十米开外，一个阴暗的便利店转角处，毕常乐身体大半隐在阴影中。

　　如影随形。

　　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