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奶茶不加辣

11、酒精害人不浅

　　当江凡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时，阳光已经嚣张地爬满了大半个卧室，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晃晃的光带。

　　上午十点。

　　他撑着仿佛被卡车碾过的脑袋坐起身，太阳穴传来阵阵闷痛，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昨晚的记忆如同被水浸泡过的宣纸，边缘模糊，墨迹晕染，只剩下一些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碎片。

　　任萌汐怎么样了？

　　他摸索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两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都是任萌汐的。

　　——怎么样？还活着吗？【龇牙】

　　——姐要上飞机去下一个城市浪啦！落地再聊！

　　发送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江凡看着这两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能发这种消息，看来是没事了。他回了句“一路平安”，放下手机，手指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嘶……宿醉的威力比想象中更凶猛。

　　紧接着，一个名字，连同一些更加破碎，却莫名清晰的画面，猛地撞进他混沌的脑海之中。

　　顾影。

　　昨晚……是他陪自己回来的？

　　像是打开了某个不该触碰的开关，一些被酒精暂时封存的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帧帧闪回，江凡的脸色随着回忆的深入，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黑得像锅底。

　　……

　　如果可以，江凡真想立刻穿越回昨晚，把那个灌下第一口酒的自己活活掐死。

　　他绝望地双手捂住脸，指缝间露出的耳廓红得几乎要滴血，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怎么面对顾影？那个鬼肯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嘲笑他……

　　在内心进行了长达几分钟的天人交战后，江凡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自认为英明无比的决定——装失忆。

　　对，就说自己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机智表示满意。然后，他放下手，调整好面部表情，试图摆出平日那副冷淡自持的模样，抬起头——

　　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斜倚在卧室门口，不知已经看了多久的顾影。

　　那人环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有些恶劣的笑，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幻灯片男主角本人，登场了。

　　空气凝固了一秒。

　　江凡的心脏猛地一缩。

　　“昨晚……”

　　“我断片了。”他语速很快，斩钉截铁，试图用气势掩盖心虚，“喝太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他看到顾影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眼里玩味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哦……”顾影慢悠悠地应了一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像一把小钩子，慢条斯理地挑拨着江凡紧绷的神经，“断片了啊……”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床边，微微俯身，视线与坐在床上的江凡平齐，语气变得更加暧昧不清。

　　“那你还记得吗？昨晚你抱着我的腰，死活不肯松手，非要我亲你，还说……”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江凡骤然瞪大的眼睛和迅速漫上脸颊的红晕，才慢悠悠地接上，“……要亲死我，才算数。”

　　江凡：“……？！”

　　他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在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搜寻，却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抱腰”、“索吻”、“亲死”痕迹。

　　“我好伤心啊……”顾影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抖动，声音里充满了被“辜负”的委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连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承认了……呜呜呜，我的清白……”

　　那假得不能再假的哭腔和控诉，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江凡头皮发麻。

　　“滚！”他冷下脸，但耳尖的红怎么也盖不住，他猜到顾影是在逗他，但他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影挑眉，非但没被吓住，反而笑得更欢了。他直起身，摊了摊手，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没瞎编啊，句句属实，江凡，没想到你喝醉了这么热情奔放……”

　　“滚！”江凡彻底恼了，一个冷眼甩过去，裹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你让开，我要下床。”

　　“哦。”顾影从善如流地让到一边，但目光却像黏在了江凡身上。从江凡掀开被子，到赤脚踩在地板上，再到弯腰找拖鞋，那道视线一直如影随形，带着灼人的温度和毫不掩饰的兴趣，看得江凡浑身不自在。

　　他皱了皱眉，尽量忽略那道目光，快步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烦人精，也隔绝了自己脸上可能泄露的更多窘态。

　　……

　　接下来的一整天，两人之间都维持着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平衡。

　　江凡试图回归正常的生活节奏——洗漱，做简单的早餐，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件，修改存稿。顾影就像个无声的幽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在客厅、厨房、书房之间移动。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不再带有早晨那种戏谑和调侃，而是变得沉静、专注，甚至……称得上温柔。就那么看着江凡敲键盘，看着江凡喝水，看着江凡因为某个读者评论微微皱眉或勾唇。

　　当江凡无事可做，瘫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时，顾影就会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开始低声说话。声音不大，语调是江凡从未听过的舒缓平和，像在念一首没有韵律的散文诗。内容天马行空，大多数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偶尔，在话题间隙，他会突然插入几句逗弄的话语。每当这时，江凡就会身体一僵，然后强忍着不去搭理他，继续装作听不见。心里却一直在暗骂。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客厅里只有顾影低语的宁静。

　　江凡睁开眼，拿起手机。是江平发来的消息。

　　——哥！你下周末有空来看我吗？【小狗转圈.jpg】

　　自从江平上了大学，这样的邀约每周都会如期而至。江凡以前总会抽时间过去，大包小包地塞满零食和生活用品，恨不得把整个超市搬给他。但最近半年，或许是写作压力增大，或许是……顾影的出现占据了他太多的心神和情绪，他总是以“忙”、“下次”为由，一次次推迟。

　　算算日子，竟然快半年没见了。

　　江凡看着日历，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下周末……应该可以。

　　他手指动了动，回复了个“好”，又习惯性地先点开了江平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半年前。是江平和几个同学出去爬山拍的合照，阳光下的少年笑容灿烂，充满活力。

　　怎么后来就不发了？是学业太忙？没钱和同学去玩？还是……交了女朋友，有了自己的小世界，不想让哥哥看见了？

　　江凡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退出朋友圈，给江平转了一笔钱过去，数额不小。

　　几乎是秒速，转账被退了回来。

　　——哥！我不缺钱！你自己留着用！

　　——我知道，你拿着，买点好吃的，或者和同学出去玩。江凡快速回复。

　　对面沉默了几分钟。就在江凡以为他不会再回时，消息来了。

　　——不要。哥哥你自己留着。

　　——我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了。不用总给我打钱。

　　看着消息，江凡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小孩，从小性子就倔，算了，等下周见面，直接把现金塞他包里吧。

　　他放下手机，一抬眼，发现顾影不知何时已经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正看向他。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海绵宝宝》，派大星傻乎乎的笑声充斥着房间。

　　“江平发消息了？”顾影问，视线又转回电视屏幕，但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表明他刚才一直在留意。

　　“嗯。”江凡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回电视上。那块黄色的、永远乐观的小海绵，总是让他想起江平小时候，也是这般精力充沛，好像永远没有烦恼。

　　过了会，两人无言。

　　“我好像看到过……”顾影忽然开口，话说了一半，又扭头看了眼江凡，随即闭了嘴，摇摇头，“算了。”

　　“嗯？”江凡皱眉，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要说就说完。”

　　顾影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飘忽：“你确定想听？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说。”江凡言简意赅。

　　顾影指了指电视屏幕上，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章鱼角色：“那个叫威廉，官方设定里，他是章鱼哥的男朋友。”

　　江凡：“……？”

　　“然后呢，”顾影继续用那种探讨学术般认真的语气胡说八道，“海绵宝宝其实一直暗恋章鱼哥，经过八百多集的纠缠，最后两人好像在一起了，还去比基尼海滩市政厅登了记。”

　　江凡：“？？？”

　　“至于派大星，他其实是……”

　　“好了。”江凡果断抬手，打断了这场荒谬至极的“动画片深度解读”，“我不想知道。”

　　他其实隐约在网上刷到过一些类似毁童年的动画解说，但他对这些实在没兴趣。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无忧无虑的笑闹声。

　　阳光西斜，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顾影。”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平静。

　　顾影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垂眸看向他，眼底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怎么了？”他问，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弯起，漾开一个温柔的，带了些午后困倦气息的笑容。

　　江凡仰着头，看着逆光中的顾影。阳光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在光晕中有些朦胧，唯有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注视着自己的眸子，清晰又明亮。

　　江凡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发愣，紧接着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发烫。那热度迅速蔓延到脸颊，他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在奔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客厅里的动画片声音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江凡能看清顾影眼中自己的倒影，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看清他唇角那抹近乎蛊惑的笑意。

　　直到江凡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眼而开始发酸，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想要移开目光。

　　然而，下一秒——

　　他的下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捏住，力道柔和却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脸重新转了回来。

　　视线再次碰撞。

　　江凡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有一面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脸颊的温度飙升，他甚至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已经烧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想扭头，想逃离这过于灼人的注视和亲密的触碰。

　　可就在他动作的前一瞬，顾影的脸，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无限靠近。

　　一个很轻、很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触感微凉，柔软的双唇只是短暂地贴了一下，如同蝴蝶翅膀拂过花瓣，一触即分。

　　江凡整个人僵住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羞恼，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瞬间被清空。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额头上那一点别样的触感，无比清晰，无比鲜明。

　　他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身体保持着被捏住下巴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久到顾影已经松开了手，重新直起身，江凡才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默默地、有些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他一句话也没说。

　　甚至没有再看顾影一眼。

　　径直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卧室。

　　“咔哒。”

　　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将门外的一切，动画片的笑声，西斜的阳光，还有那个刚刚吻了他额头的人，都隔绝在外。

　　顾影也没有吭声。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静的神情。

　　电视里的黄色小海绵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那欢乐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显得有些空旷和寂寥。

　　他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眼底深处，暗流无声涌动。

　　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