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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任萌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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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顾影微微愣神,下意识去摸嘴唇的瞬间,江凡飞快地从他手臂与沙发构成的狭小空间里钻了出来。动作平静,甚至称得上从容,只是微红的耳根和略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刚才的紧张。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反手关上门,落锁。
“咔哒”一声轻响,在骤然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虽然他知道,一道落锁的门对一个能穿墙的鬼来说形同虚设,但至少……划下了一条象征性的界限。门外没有传来任何声响,顾影没有试图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有一片意味深长的、带着笑意的沉默,隔着门板,无声地蔓延。
江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抬手按了按自己还在微微发烫的脸颊。那个借口蹩脚得他自己都想笑——顾影根本吃不了东西,哪来的菜叶?可当时那种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空气都仿佛被抽干的氛围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显得自己落荒而逃的打断方式。
差一点……就差一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是任萌汐发来的消息,约好了晚上在小吃街碰面的具体时间和路口标志。江凡看着屏幕,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什么重担,又像是陷入更深的迷茫。
他把自己趴在床上,拉过被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黑暗中,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他接受顾影了吗?
这个问题如同鬼魅般缠上来。江凡很想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心底某个角落有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反驳。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对顾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触碰都条件反射地抗拒和厌恶。他甚至开始习惯,开始依赖那份无声的陪伴和偶尔越界的“骚扰”。
可这就算是接受了吗?像接受任萌汐那样,把顾影当成一个朋友?
被子里的空气有些闷热,江凡却觉得这样被紧紧包裹着很有安全感。睡意在这种熟悉的自我茧房中缓缓袭来。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助听器被随手摘下,放在枕边。世界彻底安静,只剩下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
还是藏在被窝里最安心。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模糊地滑过。
……
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从明亮转为沉静的靛蓝,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刚好五点整。
江凡揉了揉睡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江凡低头。
只见顾影正蹲在门外,背靠着对面的墙壁,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望过来,眼神湿漉漉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可怜,活像一只被主人关在门外、等了许久的大狗。
江凡:“……”
两人隔着门槛,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如果我因为你迟到,”江凡率先打破沉默,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大型犬”,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却隐约透着点恶劣的弧度,“任萌汐会用尽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让你‘彻底消失’。”
顾影眨了眨眼,脸上的委屈表情瞬间收敛了大半。他叹了口气,认命般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极其自然地越过江凡,走进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枚被遗忘的助听器,转身递到江凡面前。
“别总是忘。”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好像下午沙发边那场曖昧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江凡接过助听器,指尖不经意擦过顾影的掌心。他低低“嗯”了一声,将东西在耳朵上戴好。熟悉的细微电流底噪和放大的环境音重新涌入左耳。
……
大学城小吃街的夜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各色食物的香气霸道地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张充满烟火气的、诱人的图画。
任萌汐比他们到得还早,正站在约定好的奶茶店招牌下,举着手机,对着流光溢彩的街景和兴奋地拍个不停。
“别拍了。”江凡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再拍下去,好吃的都被别人抢光了。”
任萌汐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他们俩,眼睛瞬间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你们可算来了!走走走!今晚高低要把这整条街吃遍!GO!吃他丫的!”
顾影中午已经见识过任萌汐的饭量,他以为那就是这姑娘的极限了。直到此刻,他看着任萌汐左手举着插满章鱼小丸子的竹签,右手提着装了烤苕皮、炸串、臭豆腐、烤鱿鱼、拇指生煎、烤冷面的五六个塑料袋,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嚼着,另一只手又伸向刚出炉的烤猪蹄时,他那张向来淡定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她……”顾影凑到江凡耳边,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不是半小时前才啃完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冰淇淋吗?这胃……吃得下?”
“噗——”江凡看着顾影那副震惊到几乎失语的表情,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肩膀都微微耸动,“她一直就这样,一个人吃完一整个全家桶不是问题。”
刚灌下一大口冰镇酸梅汤的任萌汐动作一顿,把饮料咽下,舔了舔嘴唇,理直气壮:“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现在不吃,难道等死了吃吗?”她说着,还特意瞟了一眼顾影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补充,“死了可就真吃不上了,旁边那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顾影:“……?”
“而且我买的都是小份啊!”任萌汐掰着手指头,眼睛还在不停扫视两旁摊位,“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的清单还长着呢:芋圆冰粉、炒酸奶、鸡蛋汉堡、新疆炒米粉、酱香饼、辣卤鸭脖、灌汤包、桂花糕、藕粉、麻辣拌……”
“姑娘!你的虾扯蛋好喽!多放海苔碎和肉松对吧?”隔壁摊主洪亮的吆喝声打断她的报菜名。
“对对对!谢谢老板!”任萌汐欢天喜地地接过新一份小吃。
最终,三人好不容易在拥挤的露天餐区找到一个空位。任萌汐把怀里琳琅满目的食物堆了满满一桌子,又跑去旁边便利店抱了几罐冰啤酒回来,“哐当”放在桌上。
“来!庆祝一下我们的见面!干杯!”她豪气地拉开易拉罐。
江凡和顾影面前也各放了一罐。江凡拉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微苦的麦芽香滑入喉咙。顾影面前那罐则静静地立着,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冰冷的罐身,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但很快被掩饰过去。
宵夜在任萌汐火力全开的吃播表演和单口相声中进行。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经历的各种神奇经历,语言生动,表情夸张。江凡和顾影几乎插不上话,只能笑着听,时不时被她的描述逗得忍俊不禁。
江凡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因为任萌汐的某个糗事笑出声,眉眼弯起,嘴角上扬的弧度自然而柔和时,坐在他对面的顾影,目光总会从任萌汐身上移开,安静而又专注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温柔得像春日化开的溪水,藏着说不尽的珍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
“江凡?”
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带着迟疑的声音突然插入这方欢快的小天地。
江凡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然后迅速消融,只剩下冰冷的空白。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只是看着嘴里还塞着半颗鱼丸、皱起眉头的任萌汐,低声说:“没事,你接着说。”
任萌汐坐在江凡正对面,一抬头就看见了来人。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脸上写满了“晦气”,扭过头,想强行把话题拉回刚才的欢乐气氛。
只有顾影,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回过了头。他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冷了下来,锐利地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毕常乐,以及他身边一个打扮精致的陌生女孩。
“江凡,你在这啊……我真有事找你,就几分钟。”毕常安似乎没看到任萌汐的冷眼,大步走到江凡身侧,微微弯腰,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混杂着紧张、急切,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恼怒,“我们单独说两句,行吗?”
“滚。”
江凡终于开口,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嘈杂的环境里清晰地割开一道口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拒斥。
毕常安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对方在公共场合也如此不留情面。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表情:“就一小会儿,我保证……”
“他不想跟你说话,你是看不懂脸色,还是听不懂人话?”任萌汐“啪”地放下手里的竹签,抬起眼,直视毕常安,脸上挂着一抹讥诮的冷笑,“怎么着?还是为了你些破事?拉倒吧,您老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倒人胃口。”
毕常乐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在女友面前被如此奚落,难堪和怒意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狠狠瞪了任萌汐一眼,想到父亲再三催促、不能再拖下去的正事,又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脸上肌肉抽搐着。
“你怎么说话呢?!”他身后的女孩不干了,一步跨上前,皱着眉,不满地瞪着任萌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让谁滚呢?有没有素质!”
“哦呦?”任萌汐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语气更加夸张,“你是他女朋友啊?”
女孩昂起下巴,搂住毕常安的胳膊,一脸防备:“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任萌汐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就是你男朋友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其实喜欢男人?当初追我们江凡追得可紧了呢,死缠烂打,因爱生恨,啧啧。”
女孩猛地一愣,瞳孔骤然收缩,先是极度不可思议地看向任萌汐,然后猛地转向毕常安,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质疑。
毕常安眼神慌乱地闪躲了一下,急忙低声对女友解释:“别听她胡说!她瞎说的!”
女孩看着男友的反应,一向了解他的女孩心里质疑越来越大,脸上青白交加。但她还是强撑着面子,回头对任萌汐尖声道:“你少在这里造谣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是不是造谣,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有空去打听打听呗,反正不是我男朋友。”任萌汐满不在乎地拿起一串烤面筋,咬了一口,“我们要吃饭了,麻烦两位,从我们眼前消失,行吗?”
女孩还想争辩,却被毕常安用力拉住了。他狠狠剜了任萌汐一眼,又看向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侧影的江凡,几乎是咬着牙,压低声音说:“江凡,你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我们线上聊也行,当年的事,我真的想和你好好……”
江凡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手边的奶茶,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喝了一口。然后,他才转过脸,目光平静地扫过毕常安和他身边脸色难看的女孩,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想我朋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请你们离开。”
周围已经有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毕常安脸上彻底挂不住了,额角青筋跳动。他最后死死盯了江凡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又带着某种不甘的执念。最终,他猛地一扯身边女友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女孩,快步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
“呸!什么玩意儿!那个小蛋糕跟着这种人也是倒大霉了!”任萌汐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随即转向江凡,瞬间切换成担忧模式,“凡凡你没事吧?早知道会遇见傻逼,就该带瓶杀虫剂了……”
江凡看着她比自己还激动的样子,心里那点冰冷的郁气反而散了些,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事,倒是你消消气,为那种人不值得。”
在安抚这只为自己炸毛出头的小狮子时,江凡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了对面一直沉默的顾影。
顾影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他身上。不是看热闹,也不是看毕常乐,只是看着他。
深沉而专注,还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温柔……和一丝……
江凡看不懂的、复杂的暗涌。
当江凡的视线与他对上的瞬间,顾影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安抚性笑容。但江凡敏锐地捕捉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江凡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慌忙挪开了视线,假装低头去戳碗里的冰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看见顾影的笑,不再是单纯的无奈或烦躁,而是会心跳加速,会下意识地想避开目光,会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和……悸动。
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理不出头绪。
顾影在江凡移开视线后,嘴角那点勉力维持的淡笑也彻底消失了。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面前那罐一口未动的、已经开始凝结水珠的啤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轻敲着冰冷的杯壁。
灯光映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那双总是盛着笑意或狡黠的桃花眼,此刻深不见底,暗流无声涌动,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又像是在深思某个沉重无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