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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的工作就是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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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退去后的几天里,江凡过得浑浑噩噩。大部分时间他都蜷在沙发或床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偶尔,顾影会试着跟他聊天。
“今天天气不错。”
“嗯。”
“你中午就吃那个?”
“嗯。”
“江凡你是不是只会说‘嗯’?”
“……滚。”
对话大多如此开始,但最后往往以江凡窝着一肚子火结束。但奇怪的是,当顾影真的安静下来时,江凡又会感到一丝轻微的不适。
像是习惯了某种的背景噪音突然消失,反而显出了寂静本身的重量。
他正在被迫习惯这个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周一早上,江凡盯着日期看了几秒,叹出一口长气。
躲不过去了。
他拖着步子,推开了那扇很久没打开的房间门。灰尘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里静静飞舞。
这是他的书房,或者说,工作间。左侧是巨大的木制书柜,玻璃门后的书籍码得整整齐齐,像某种陈列品。正对门是一张宽大的长桌,上面只摆着一台电脑,一架台灯,和一个有些褪色的杯垫。
房间里有种被时间搁置的气息。江凡拉开椅子坐下,滑轮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泡好的咖啡放在了杯垫上。
按下开机键,主机发出沉闷的运转声,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
“你要打游戏?”顾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一把椅子被无形地拖到他旁边放下。
“工作。”江凡盯着启动界面,没有转头。和顾影待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已经对物品“自己”移动的诡异画面视而不见,甚至习以为常。
“工作?”顾影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新奇,“你……”
“网文写手,赚几个破钱。”江凡冷漠地打断他,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你能闭嘴了吗?我要干活了。”
“你只爱工作不爱我,”顾影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腔调,“我好伤心,老公你变了!”
“……”
江凡咬了咬牙,“我今天没工夫和你闹。”
一个多月没登录的写作软件,在输入密码的瞬间,直接被汹涌的消息提示卡到白屏。江凡看着那转个不停的加载图标和瞬间变成99+的私信与评论提醒,眼皮重重一跳。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愧疚和压力的滞闷感涌上心头。他认命般地点开。
【一天不更我就在这多蹲一天……】
【一个多月了……我的尸体都要臭了……】
【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更新】
【家人们,你们觉得我死前能看见“完结”两个字吗[呲牙]】
在一堆或哀怨或搞怪的留言里,江凡机械地挑了几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回复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作者创作页面。
【欢迎Dreamer回来!(玫瑰)(玫瑰)(玫瑰)】
屏幕上瞬间炸开五彩斑斓的闪光动画,配合着老年风格的花瓣雨和烟花,叮叮咚咚的音效刺耳地响起。
即使心里早有预料,但江凡还是手一抖。
“噗……有品位。”旁边传来顾影毫不留情的嘲笑。
江凡面无表情地等待那长达10秒的“欢迎仪式”过去,屏幕才恢复正常编辑界面。
“你是Dreamer?”顾影的声音凑近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兴趣,“我看过你写的书。”
江凡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哪本?”他问,语气依然平淡。
“《临死前的呼救》。那本推理很精彩,”顾影笑着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结尾的反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且……我喜欢里面每个纯粹的反派。”
“谢谢。”江凡点点头,心里没什么波澜。《临死前的呼救》是他早期的作品,运气好赶上风口,卖得不错,也攒下最初的名气和稿费。顾影知道,他不意外。这城市说大不大。
“好冷漠哦,Dreamer老师~”顾影拖长了调子,一只手又不老实地摸上他的大腿,指尖隔着薄薄的居家裤布料,存在感鲜明,“我可是你的书粉哎。”
江凡身体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拍开那只无形的手。
“滚。”他嘴角抽了抽,压着恼火,“我说了,今天没空跟你闹。”
原本公告只停更一个月,结果因为高烧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心事,小说又拖了一周多。平台克扣稿费从不容情,编辑委婉的提醒信息还躺在手机里。再不开工,下个月的房租和药费都要成问题。
顾影收回了手,在一旁假装抽噎了几声,见江凡毫无反应,终于悻悻地闭了嘴。
世界暂时清净了。
江凡先是看了看自己列出的大纲,然后点开上一章的文档,开始强迫自己回忆断掉的故事内容。起初很艰难,文字像干涸的河床。他盯着光标闪烁,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慢慢地,某个画面、某句对话、某个角色的情绪,从记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他敲下第一个字,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对于患有严重拖延症却又必须靠日更维持收入的写手来说,江凡有自己一套畸形的写作模式,他会在状态尚可的一天里,集中写完接下来一周的存稿,大约两万字左右。这是极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消耗,每次写完都像被抽空,但能换来接下来几天相对宽松的、可以拖延和修改的缓冲期。
他打字很快,思绪流淌时,指尖几乎能跟上脑内的画面转换。需要斟酌的只是剧情内容走向和关键转折。至于文笔细节、错别字、润色……那是之后每天慢慢磨的事情。
文档里的黑色字符越来越多,逐渐填满了空白。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变为柔和,再染上了夕阳的橙昏,最后沉入夜幕。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圈出一小片专注的领域。
江凡完全沉浸了进去。现实世界的各种嘈杂都被暂时屏蔽。只剩下故事里的人物在纸上世界挣扎、爱恨、求生、赴死。
这是一种另类的逃离。在构建他人命运的过程中,短暂地忘却自己的。
等他终于从那个虚构的世界里落下最后一个字,猛地停下了敲击的手指时,一阵尖锐的酸痛立刻从脖颈和肩膀袭来。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直起身,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22:17。
咖啡杯早就空了,只剩下一点冰冷的残渍。他呼出一口漫长而疲惫的气,感觉精神和身体都被透支。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带着某种写完东西后的短暂放空与回韵,侧过头,看向旁边的椅子。
顾影……还在吗?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他以为顾影早就无聊地离开了,或者又去折腾家里的其他东西。
椅子静静地放在那里,空无一物。但江凡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还在。
不是声音,不是触碰,就是一种……无声的“在场感”。
愣了几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好奇心驱使,又像是潜意识里的某种奇怪心绪作祟,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朝那张空椅子探去……
指尖没有碰到冰凉的木质椅背。
而是触到了一个没有那么坚硬冰凉的……人。
真实的触感透过指尖神经末梢,清晰地传递到大脑。
江凡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嗯?”顾影的声音响起,带着刚回过神般的、微哑的疑惑。椅子向后挪动了一点,发出轻响。紧接着,江凡那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被另一只干燥、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
握得很稳,力道温和。
江凡猛地抬眼,循着那只“被握住”的感觉,第一次真正地、试图“聚焦”于顾影所在的方向。
他看见了什么?似乎是一个朦胧的轮廓,被台灯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还是大脑根据触感和认知补全的一个想象形象?他说不清。但他确确实实“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微微偏着头,正看着他。
“噗——”一声轻笑从那方向传来,打破了近乎凝滞的空气。
“江凡,”顾影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胸?”
江凡:“……”
瞬间,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空了的咖啡杯,杯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又滚了几圈
他没有去捡,只是努力保持镇定,保存了文档后关闭电脑。屏幕暗下去,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然后他起身,目不斜视地绕过那张椅子,快步走出了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
江凡觉得自己脸上烧得厉害,他抬手按住自己狂跳的胸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坚实的触感。
一万头草泥马在他心里呼啸奔腾。
去厨房泡了面,等着热水浸泡的时间里,顾影的声音如影随形地响起,江凡不理,自顾自刷着手机,希望对方觉得无趣而闭嘴。
他错了。
顾影见他毫无反应,立刻改变了策略。声音停了,但江凡额前的碎发被轻轻挑了一下,接着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动作带着熟悉的、令人火大的亲昵和戏弄。
确实不说话了,但江凡觉得更烦了。这种无声的骚扰,比语言更难屏蔽。
“你有完没完?”他终于压着怒意开口,声音冰冷,“手不想要可以剁掉。”
“那可不行,”顾影的声音立刻响起,理直气壮,“剁了还怎么摸你。”
妈的有病!江凡觉得自己也是贱,明明可以选择彻底无视,却非要跟一个幻觉斗嘴。他阴着脸,三两口吃完那碗没滋没味的泡面,刷了碗,带着一身低气压摔进床里。
昨晚睡得太久,此刻毫无睡意。他点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
一条消息提示跳了出来。
【哥?】
发信的人是江平。
江凡脸上冷硬的线条几乎是瞬间柔和下来。他点开。
——怎么了?
——哥哥我想你啦!
下面跟着江平最爱用的那个吐舌头摇尾巴的小狗表情包。
江凡不自觉地笑了笑,手指轻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对面回复得很快。
——长大了就不能想哥哥了吗?
——小狗叉腰.jpg
笑意在江凡眼底化开。这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为数不多、真实不虚的暖源。
“和谁聊呢,这么开心。”
身旁的床垫微微陷下去一块,顾影的声音响起,很近。
江凡没有立刻收起笑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不耐。他看着屏幕上弟弟发来的表情包,第一次用近乎平静、甚至算得上耐心的语气回答了顾影的问题:
“江平。”他说,“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