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奶茶不加辣

4、深入了解一下

　　“你还有个弟弟？”顾影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意外，似乎这个信息在他对江凡的单方面认知之外。

　　“嗯。”江凡应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暖黄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嘴角还残留着方才未散尽的、细微的柔和。

　　他点开转账界面，输入金额，停顿片刻，然后发送。

　　——【转账：5000元】

　　——缺钱就和我说。

　　——哥！我不缺钱！

　　转账被秒退。江凡盯着那行“对方已退还”的小字，沉默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只是敲下：

　　——去做兼职了？

　　——嗯嗯！每个月都有钱！很多！

　　——什么兼职？

　　这一次，对面没有立刻回复。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许久，却归于平静。

　　江凡等了等，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没什么表情的倒影。他放下手机，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卧室昏暗的角落，有些愣神。

　　“他多大了？”顾影的声音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漾开细微的波纹。

　　江凡回过神，无意识地拉了拉被子边缘。“二十，今年大二。”

　　“亲弟弟？”

　　“嗯。”

　　江凡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光芒，勉强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他缩进被窝，令人安心的包裹感传入心底，压下片刻不安。

　　半年前他去江平的大学看过他。这小孩窜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变宽了，脸上的稚气褪去不少，站在人群里已经是个挺拔醒目的青年。可一见到他，眼睛立刻亮起来，跑过来一把抱住，脑袋在他肩窝里蹭，嘴里嘟囔着，语气和行动里全是毫无保留的依赖。

　　唯一没变的，就是这个。

　　有机会……再去一次吧。这个念头轻轻地、带着暖意滑过心头。

　　“想什么呢？”顾影带着笑意的声音贴近，紧接着，一股不轻的重量隔着被子压了下来，像被一只大型犬不由分说地扑住。

　　江凡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本能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他曲起腿，朝着压力来源的方向猛地一蹬！

　　“呃——”

　　一声闷响，物体落地的动静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与之同时出现的，是顾影吃痛的闷哼。

　　“再动手动脚，”江凡收回脚，声音在黑暗里有些冷冰冰，“这就是下场。”

　　他朝顾影跌落的大概方向瞥了一眼，重新躺好，把被子裹得更紧。

　　“你好狠的心……”顾影委屈的声音从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揉摔疼的地方，“好疼啊，你不关心一下我吗？”

　　“疼就去死。”

　　“可是我已经死了啊……”顾影委屈巴巴道。

　　江凡果断闭上眼，拒绝参与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就在江凡以为对方终于消停时，顾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低了些，少了些戏谑，多了点难以分辨的情绪。

　　“如果我不是鬼……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嫌弃我了？”他问，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认真求证，“是不是就不会总不理我……甚至，会不会……有一点点可能喜欢我？”

　　“我不是gay。”江凡打断施法，语气满是不耐烦。

　　“呜呜呜……”

　　几声装模作样的假哭后，顾影终于没了声响。

　　难得的清净重新降临。江凡在黑暗中闭着眼，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催自己快些入睡。

　　事与愿违，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像被刚才的对话悄悄激活了某个开关。

　　午夜一点。窗外的城市灯火黯淡了许多。

　　江凡猛地睁开眼，毫无睡意，清亮的眸子下闪过一丝躁意。

　　“没睡着？”顾影的声音几乎在他睁眼的瞬间响起。

　　江凡没吭声，只是重新闭上眼，只是那细微的动静已经暴露了他的清醒。

　　顾影似乎轻轻哼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秒针走过的声音仿佛能被听见。江凡的思绪纷乱又清晰。一个盘旋了许久，却一直被刻意压下的念头，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终于挣脱了所有顾虑，浮出水面。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影。”

　　“我们谈谈吧。”

　　……

　　午夜一点半。

　　卧室一角，属于落地灯的暖黄色光线自上而下，在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清晰的光晕。

　　桌子一侧，江凡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端坐着，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熬夜和缺乏睡眠的淡淡倦意，他面前放着一杯温牛奶，白色的雾气袅袅上升。

　　桌子的另一侧，椅子被拉开，空着。但在江凡的感知里，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顾影，”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干涩，“你究竟是我的幻想，”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把空椅子，“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话问出口，他自己先感到一阵荒谬。深夜，一个人对着一把空椅子，讨论一个可能是自己精神分裂或是幻想出产物的存在是否真实。

　　想到这，他抿了抿唇。

　　空椅子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顾影的声音响起，难得褪去了平日里的戏谑轻浮，显得平静而认真。

　　“这个问题，我说了不算吧。”他缓慢道，“如果你心里认定我只是你生病产生的幻觉，那我再怎么证明，在你听来都像辩解。反之……”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是‘真实’的，哪怕只有一点点，那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绝对的真实。”

　　很狡猾的回答。但江凡听懂了弦外之音。

　　“所以……你真的是‘鬼’？”他捕捉着对方话里的意思。

　　那边沉默了片刻。久到江凡以为对方不会回答。

　　然后，一声很轻的“嗯”传来，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江凡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带来一种异样的、混合着惊悚和某种尘埃落定感的冲击。

　　“第二个问题，”他稳住心神，问出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核心，“为什么一直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走？”

　　“没有为什么。”顾影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有点无所谓的态度，“如果一定要个理由……”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江凡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牛奶的热度透过陶瓷传来。

　　“……我真的不喜欢男人。”他再次陈述，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我不信。”

　　“……？”

　　“你的反应，你的眼神，你偶尔……有没那么抗拒的时候。”顾影的声音里又带上了笑意，但这次不是戏弄，而是某种观察入微的笃定，“江凡，你或许自己都没搞清楚，你绝对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直’。”

　　江凡一时语塞。他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无法反驳。

　　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之前从未有过谈恋爱的打算，性取向什么的他也没有那么在乎，更何况现在面对的，还不是人。

　　“我们没有认识多久。”江凡换了个方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怪异。

　　顾影那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明显地从声音里漾开：“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信。”江凡实话实说。

　　“但就是发生了。”顾影的声音里带着无奈，“死了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当时就觉得……就是你了。直觉让我跟着你，然后越跟，就越确定。”

　　江凡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镇定。

　　“你不想……回你活着时生活的地方生活或是看看吗？”

　　“不想。”顾影答得干脆。

　　“不想回去看看家人？”

　　这一次，顾影沉默的时间更长。再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淡了，只剩下平静的、没有波澜的陈述：

　　“全死了。”他说，“我没有家人。”

　　江凡握着杯子的手顿住。他垂下眼，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低声说：“……抱歉。”

　　“没什么。”顾影的声音重新轻快起来，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提及天气，“都过去很久了。”

　　对话再次陷入短暂的静默。江凡看着那圈暖黄的光晕，最后一个问题在舌尖盘旋。这个问题有点越界，但他想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他抬起眼，“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斟酌着用词，“我是说……你是怎么……”

　　“什么？”顾影没听明白，但很快，他好像恍然大悟，语气瞬间上扬，带着熟悉的、欠揍的得意，“哦——你是问我的长相和身材？天生的，纯天然，后期整不出来这效果……”

　　江凡听得额角青筋微跳，忍无可忍地打断：“我问的是你他妈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

　　刚才还有一丝流动的氛围瞬间冻结。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十几秒后，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哦”传来。

　　“……你想知道？”顾影再次开口时，声音里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凝滞只是错觉，但仔细听，底下似乎藏着一丝别的什么，“要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凡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江凡，”顾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认真，“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或者说，讨厌我的存在吗？”

　　问题直白得让江凡有些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无处可移。他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壁。

　　“不讨厌。”他终于开口，声音清晰，但紧接着，他补充了后半句，“但……应该也不是喜欢。”

　　他说的“不喜欢”，是指那种爱情意义上的“喜欢”。他分得清。

　　“行。”顾影的声音立刻响起，刚才那点小心翼翼瞬间被驱散，语气重新变得轻快，甚至带着点得逞般的雀跃，“不讨厌就是有机会！”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闲聊的、云淡风轻的口吻，给出了答案：

　　“我是被车撞死的。”

　　“砰一下，就没了。挺快的，没什么痛苦。”

　　这个答案过于平常，平常到近乎残酷。江凡怔住了。

　　被车撞死。

　　简单的四个字，背后是一个生命的戛然而止。可顾影说起来，就像是无所谓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江凡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了发烧时那个模糊而压抑的梦境碎片，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突然开始抽痛的太阳穴。

　　顾影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或者察觉了但没点破。

　　“你没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了吗？”江凡将话题从“死亡”这个沉重的字眼上移开，声音有些干。

　　“没有。”顾影笑了，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笃定，“关于你的事，其他所有事……我想用接下来留在你身边的时间，慢慢去了解。”

　　“我现在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

　　灯光温暖地笼罩着一人一椅。窗外的城市沉睡着。这场深夜的谈话，像在黑暗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缓缓扩散，有些东西悄然改变，有些边界开始模糊。

　　江凡端起那杯已经半凉的牛奶，一口气喝完。温凉液体入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知道，今晚之后，有些问题不会再问了。

　　而有些答案，或许会自己慢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