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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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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宫门,却不见旁人,只两名一高一矮的宫人上前迎接。
“温姑娘,请随奴婢来吧。”
温酒见身后空空,心中不由暗暗生疑:“今日面圣的女郎不止我一位。为何不见其他人?”
高个宫人年纪小一些,藏不住事,被她一问,面上露出几分虚色。
那矮个子见了,飞过去个眼刀子,转过脸,八风不动地笑笑,说道:“是,加上姑娘共是五位女郎。不过娘娘说入了夏,日头毒辣,不好让诸位在宫门口苦等,便派了奴婢等一一接应。郑姑娘、薛姑娘和江姑娘已经进去了,就差您和王姑娘了。”
说罢,又冲那高个子使了使眼色,示意她退下,自己则上前来请温酒。
温酒闻言,回头一看,果然看见薛家的马车,却更觉不对:宫中何时这样办过事?真是闻所未闻。
除非……
温酒心中一阵冷笑,按下情绪,跟着走出一步,忽然“哎呀”一声,止住脚步:“烦请稍待片刻,我和我家丫头再交待两句话。”
说罢,不等回应,急忙跑回自家马车前,扬声道:“海月!”
海月立刻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疑惑道:“姑娘还有事吩咐?”
温酒稍稍压低声音:“一会你去薛家的马车上找小桃,请她找个相熟的小内侍,去蓬莱宫找昭宁公主,若我不在殿中,就告诉她,我被光华公主的人带走了。”
“姑娘……?”海月瞪大眼睛,惊疑不定。
“无事,总不至性命之忧。”温酒道。
“我知道了,姑娘放心。”海月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镇定,点点头,将帘子合上。
“走吧。”
*
温酒本想趁人少时劈手打晕那宫人,谁知对方竟十分警惕,一路与人打招呼不提,口中说着要避开日头,又领着她走了一条不甚熟悉的路。
温酒常去之处只有瑶华宫,拐过几个弯后,定睛一看,竟见甘泉宫三个大字悬在头顶,不禁愕然。
矮个子宫人卸下点头哈腰的谦卑姿态,换上一副冷硬嘴脸,道:“温姑娘,我们家娘娘有请。”
温酒强忍一拳打在她脸上的冲动,随内侍入殿。
郑贵妃果然位于上首,手里抱着一只扁脸肥猫,闲闲地替它梳着毛。
“臣参见贵妃娘娘。”
“温姑娘,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花容月貌,是个美人。”郑贵妃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时间紧迫,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你们今日进宫来,是来受赏的,陛下要亲授你们官职,也是存着一份见一见你的心。”
“臣不敢当。”
郑贵妃笑意更深:“你和你父亲很像。不过,你们有一点不一样。你父亲从来也不这样,一心一意地侍候一个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的公主。”
温酒心中怒极,却将头压得更低,声音更加冷静:“臣对待殿下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从不敢逾越,并不敢擅自说只忠一主的话。”
“温姑娘,你很谨慎,听闻几日前,你在秋千架前力劝光华,请她不要戏弄燕美人,救回来一条人命呀。”郑贵妃有一把好嗓子,那如蜜酒一般醉人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伴着鼻端甜香,几乎令人生出几分飘飘欲仙的神魂颠倒之感,“公主年幼顽劣,本宫总担忧她哪一日行差踏错,她身边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侍候,我才放心。”
“光华殿下是天潢贵胄,自有陛下娘娘教导,臣愧不敢……”
“温姑娘,”郑贵妃冷下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和本宫兜圈子了。你这样聪慧,应当听得出本宫的意思。”
见温酒俯首不言,她“啧”了一声:“抬起头来!”
温酒抬起头,垂眸望着地面,面色不改,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焦灼。
贵妃咄咄逼人,她竟不知还能拖延多久,只盼海月和小桃能及时找到人通风报信。
“好。”郑贵妃却又缓了口气,轻笑一声,“若你轻易便应下,本宫还不敢用你呢。”
“不过,温姑娘,你要知道,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是四月试中唯一符合公主伴读要求的人,本宫大可以直接向陛下要人,之所以召你来甘泉宫,是本着一颗爱才之心,有意招揽……”
温酒心中顿时一阵灰败。
郑贵妃有备而来,今日她若是不点头,此事恐怕不能善终……
温酒咬咬牙,开口道:“臣……”
“昭宁公主到!”忽地,殿外有一内侍捏起嗓子,颤颤巍巍地高声道。
郑贵妃胜券在握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角。
“原来乐之是被娘娘请到了这里,”李鹭引破开殿门,带着一阵劲风大步踏入殿中,衣袍猎猎,面上虽笑着,眼中却一片冰冷,“好好的一个人,进了宫就不见了,我还疑心宫中出了刺客……”
贵妃脸上一阵青白,半晌,才冷声质问追进来跪在下首的内侍:“怎么,你们都死了不成?本宫竟不知自己的甘泉宫无需通传,便可随意出入!”
“娘娘不必指桑骂槐,”李鹭引面不改色,信手自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卷轴,“只怕此物在手,他们实在不敢拦我啊。”
郑贵妃瞳孔一缩,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竟敢……?!”
“娘娘!”身侧的女官按住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她稳住情绪。
郑贵妃咬碎了牙,却不得不在她的搀扶下起身,在李鹭引面前跪下。
懿旨在前,如见皇后本尊。
只见李鹭引展开明黄色的绸缎,朗声道:“诏曰,中书令之女温酒,钟灵毓秀,博学多才,幼承庭训,娴于礼则;长习诗书,通晓翰墨。今特封为文学,留侍昭宁公主府上,掌侍从文章之事。钦此。”
念完,李鹭引终于缓了缓神色,冲温酒眨眨眼:“温姑娘,还不接旨吗?”
温酒深深吸入一口气,双手捧住李鹭引递出的玉卷轴,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臣接旨,谢皇后娘娘隆恩。”
李鹭引托住她的小臂:“不必再拜,起身罢。”
*
走出甘泉宫,李鹭引仍然紧紧握着温酒的手:“亏你机警,找人来寻我,若再来迟一步,想必你也撑不住,不得不松口了。”
“可是,殿下怎知贵妃会横插一脚?还向皇后娘娘求来了懿旨……”
上一世,小桃托内侍入内递话时,她只当是李犀月将人藏在了仙居殿,二人当堂大吵一架,郑贵妃却在此时领着温酒入内,装模作样向帝后告罪,声称二人在园中偶遇,谈话间觉得十分投缘,直接向皇帝要了人。
而她的父皇只是笑了笑,便大手一挥,将郑云熙赐到了公主府。
“你忘了,从小到大,光华和我抢过多少东西。”李鹭引隐去笑容,“自从郑云岫出了事,我心中一直不安,故向母后求得一道懿旨。我方才在殿中久等不到你,又迟迟不见贵妃,就找过来。”
“殿下,可您今日公然和贵妃作对,她又岂能放过你……”
“乐之。”李鹭引打断了她担忧的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和贵妃作对意味着什么。可我更知道,今日我若放任你去光华身边,将来定会抱憾终身。”
她说得太急,话音落下才察觉失言,忙掩饰道:“总之,我还从未见到贵妃那张脸上挂着这么难看的表情,真是太畅快了,哈哈!”
“殿下,您似乎变了。”温酒注视她良久,倏地,抿唇笑了。
“哦?是吗?你觉得我哪里变了?”
“我说不明白。”温酒摇摇头。
似乎是从自己病后,公主来见了自己一面,她就时常觉得殿下行事风格有异。
“但我以为,若殿下能长久这样自在地笑,不论是什么变化,都是好事。”
李鹭引一怔,想要笑,眼中却热意涌动。半晌才低下头,握住温酒的那只手愈发紧了:“那你也要与我保证,无论如何,你要一直陪着我。”
温酒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李鹭引眨眨眼,一滴眼泪落在地砖,又迅速被阳光烤干。
上一辈子,一直到死,她都在做一位尽职尽责的公主,追求所谓公平的对待。
如今她已知道,她那看似英明神武、通晓一切的父皇心中一直有块心病。
先帝曾经如此偏爱他的妹妹丹阳长公主,几乎就差一点点,大周又要迎来一位女帝。
然而他登基之后,竟然迎来了意外之喜:他的妻子也诞下了一子一女。岂非是上天在给他机会,给他一个报复先帝、报复自己亲妹妹的机会?
重生以来的每一次,当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李鹭引都能察觉到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这样明显,为何她前世竟从未察觉?
今日贵妃的所作所为,再次证实了他最大的弱点:他恐惧有野心的女人,因此他不再信任曾与自己携手并进、贤名在外的妻子,转而宠爱那些以他为天的柔弱女子,并乐于见到她们争夺自己的宠爱和怜惜。
她对这个男人不再产生任何的崇拜、或是孺慕之情,也不再渴望他的认可,渴望他偶尔流露的那一丝垂怜。
她要将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
从今往后,由她来书写真正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