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昭宁公主执懿旨闯入甘泉宫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康王府。
“……殿下,公主殿下还说,宁死也不要郑二姑娘,让,让您给她再选一个伴读。”
宫里来报信的内侍结结巴巴报告完最后一句,却始终没听见康王说话,不禁有些心慌,忐忑地微微抬眼看去。
只见康王立在窗前,手中执一柄玉杆,正专注练字。
在他身侧,立着一名貌美婀娜的侍女。侍女名叫红袖,此刻正屏息敛眉,为他研墨。
也只有她能看见,康王虽然唇间含笑,但握着笔杆的手已经隐隐发白。
研墨的手微微打着颤,额间忍不住渗出汗珠,生怕被面前之人察觉。
幸而,康王并未注意到她。
心乱了,字自然也就练不成了。
“你刚刚说,光华让我再给她选一个伴读?”须臾,随着最后一画落下,温和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是,是……”内侍战战兢兢地应道。
康王凉笑一声。
内侍心中一慌,下一瞬,一只狼毫直直朝他飞来,砸在额上,墨迹溅入眼中,钻心地疼。
他却硬生生咽下惨叫,不顾身前一地碎玉,不停磕头告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康王喜洁喜静,府里从来不许人高声喧哗,亦不许五官不整、不净之人在他面前出现。即便做错了事,磕头和讨饶都需得几分巧劲,方能不令主子生厌。
这内侍显然不得要领。
他不住告饶,直至地上的血色和墨色混成一团,化为混沌不清的灰浊。
康王却嫌恶地皱起眉,一眼也不看,接过红袖递上前的帕子,便闭上眼,负手向窗外竹林望去。
红袖了然,不忍再看那内侍惨不忍睹的脸,向门口垂手而立的侍从递了一个眼神。
随即,便有几个侍卫上前,捂住内侍的嘴巴,将他拖了下去。
又有两名侍女捧着金盆和帕子入内,跪在地上,一点点拾起地上碎玉,又仔仔细细地将地擦了一遍。
做完了这一切,红袖又将案上字帖一并收走,奉上一盏热茶,才来请康王。
康王睁开眼,似乎平静不少:“请荀先生过来。”
“是。”
荀卉是吴郡人士,三年前拜入康王门下,深受器重。
得了传唤,他很快便赶了过来。
“先生想必已听说了甘泉宫的事了。”
“回殿下,小人已知晓。”
“先生可觉得昭宁……”康王才起了个话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嘲般笑了笑,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昭宁公主,是否承先太子遗志?”
荀卉闻言,先是一愣,下意识问:“殿下何出此言?”
李伯庸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先生觉得昭宁是女子,便绝无逐鹿之心?”
荀卉便懂了他意思:“殿下是疑心昭宁公主与光华公主争夺中书令之女,是为拢住温家?”
“昭宁一向本分,从来不沾染这些是非。今日却一反常态,不声不响哄得皇后给她下了一道懿旨,竟然还敢到甘泉宫与母妃公然叫板。我如何能不起疑?”说着,康王眼中划过一丝阴冷,一字一句道,“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虽然是郑贵妃,但皇后素有贤名在外,在朝中亦有不少追随者,不得不忌惮。
“不过一个公主府文学,还翻不出什么浪来。殿下应当清楚,公主与中宫向来有隙。”荀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何况,中书令大人,可不止有一个女儿……”
康王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先生以为,我应拉拢萧子韧?”
“自然。中书令大人曾是先太子一党,又是直臣,您若直接与他结交,陛下难免不喜。可萧将军……却是真真正正的后起之秀,身上既无太子烙印,又非公主近臣,他自凉州归来后,陛下迟迟未授实职,这不正是殿下的机会么?”
见康王神色微动,荀卉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道:“殿下实无可惧。我朝数代未曾立过女君女官,提起公主,不过‘贤良淑德’四字,哪怕温家作保,百官亦不能信服。”
“更不必提殿下已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待千秋宴后……自可招兵买马。区区一个有名无权的公主,哪怕日后生了反心,料理起来也不难。”
“至于三皇子,年幼,又资质平庸,如何入得陛下的眼?”荀卉笑道,“太子薨逝,既无嫡可立,便当立长,此乃天命所向。”
一番话下来,康王心中疑虑已被打消十之七八。
是啊,哪怕他们有心相争,自己又有何惧?
三皇子年岁尚小,昭宁初出茅庐,他却已在官场浸淫多年,他怕什么?
康王心情转好,似乎才注意到荀卉仍跪在地上,冷冷瞥向门口垂手而立的侍从:“我不让坐,难道你们不知给先生搬张椅子?”
荀卉只觉得一滴冷汗爬上额头:“小人受殿下恩惠,为殿下排忧是分内之事,岂敢言累。”
康王哈哈一笑,并未作答:“今日无事,先生留下与我手谈一局吧。”
*
温酒从宫里回来,正与萧芃在侧门撞了个正着。
萧芃手中原本攥着一张薄纸,听见车轮在巷口滚动的声音,早收了起来,上前便要扶她下马车。
“哥哥!”温酒握住他伸出的手,跳下马车。
萧芃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贵妃可曾刁难与你?”
温酒摇摇头:“她是为难了我,不过殿下来得及时,我没事。”又难掩担忧之色,“只不知殿下是如何说服皇后娘娘的,竟然求了一道懿旨。我与殿下离开甘泉宫时,贵妃的神色可怕极了,这次开罪了她,只怕……”
“无事便好。”萧芃揉揉她稍有些松散的头发,“她是嫡出的公主,就算贵妃有心刁难,也要看陛下的脸色。今后无非见招拆招就是了,公主未雨绸缪,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你若瞻前顾后,岂非辜负她一片心意?”
温酒神色稍霁,见逐风立在一旁,挑眉看他:“我当你是特地在门口等我,原来你是正要出门?”
萧芃便道“冤枉”:“是临时有些事。却是特地在这等你回来才走,可别冤枉好人。”
温酒闻言,便踩上台阶,头也不回道:“既有正事,便赶紧走吧!我去见爹爹了。”
萧芃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重新展开手中薄纸。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的画像,出自他手。
密探来报,此二人昨日率一商队入京,有凉州口音,已下榻临江客栈,暂未与千彩阁有任何联系。
*
“哎哟,”长随正满面愁容,见温酒进门来,仿佛见了天神菩萨一般迎上去,“姑娘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里等您呢。”
“爹爹。”
温正则正在写信,只见竹帘忽地打起,盛装的小女郎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包。
“诚如爹爹所言,光华殿下想要女儿入宫做她的伴读。不过,她今日却并非是当着陛下的面亲自说的。”
温正则笔尖一顿。
“是贵妃。她让人把我带去了甘泉宫。若不是殿下提前向皇后娘娘求来一道懿旨……”
温酒说着,却忽然怔愣片刻:奇怪,就连父亲也不知道宫中内情,方才一见面,为何哥哥就知道自己被叫去了贵妃宫中?
“怎么了?”温正则见她沉默,一时有些紧张,“可是贵妃……”
“爹爹放心,我无事。”温酒方一五一十将宫中之事和盘托出。
“贵妃此举,岂非在逼着咱们家对皇后娘娘和昭宁殿下倒戈相向?”
“阿酉。”温正则长叹一口气,搁下笔。
温酒便不说话了。
“总会有这一日。只怕康王等不下去了。”
他望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阿酉早慧,更难得的是十分勤勉,自开蒙起,他就看出这个女儿日后必有出息。
但谁也没有料到,贵妃竟想要她到光华公主身边侍奉。
他原以为,无论如何,这个位置除了郑家的女孩不可能旁落他人。
哪怕郑云岫出了事,郑家一定也会让郑云熙取而代之。
正思忖着,温酒走到他身侧:“我听沈叔说了,您今晨早膳都没用几口。要不怎么说父女连心呢?可巧我在胡家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百果糕,我让沈叔斟茶来,您先别忙了。”
说罢,低头一瞧,又问:“爹爹在给谁写信?”
温正则才舒展的眉头复又皱起:“陛下想要调行之回京,当三皇子的老师。”
行之,辛成蹊。
他是顺昌十五年的探花郎,亦是温正则的门生,原在刑部任职,三年前因父丧,调职回乡。
温酒知道,以辛成蹊的才学,他回京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皇帝会以这样的缘故召他回来。
心中不禁一惊。
调辛成蹊回京做三皇子的老师,制衡还是其次,重要的是,皇帝心中,恐怕不愿是见到温家和康王一派搅在一起的。
康王显然也是看出这一点,才有意借光华选伴读之事来试温家的态度,或是皇帝的态度。
温正则瞥见女儿眼中郁色,便知道她已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抚一抚她的发顶,转而笑道:“这百果糕,京中别家都爱放橙丁,难免串了味,胡记虽然价贵,糕中却只加松仁、芝麻、胡桃三样,酥脆醇香,只是爹爹许久不曾吃过了,不知这味道是否依旧?”
温酒微微一笑,将手中纸包拆开:“女儿觉得,还像当年第一次吃那般好,不曾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