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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五月是个好月份,青将军班师还朝,皇帝的千秋宴在即,宫中有意与民同乐,端午撒铜钱,京城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端午这日的清晨,温酒翻身下马,大步踏进聚仙楼。

      跑堂的小二见一位钟灵毓秀的姑娘摇着折扇领着个小丫鬟进来,忙迎上来:“姑娘吃茶还是听戏?”

      聚仙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生意从早间茶水做起,正值端午,又更加热闹:戏台上的小旦一副好皮相,水袖半掩面,唱段骤停,一个回眸,赢得一片叫好。

      “不知今日是一出什么戏?”

      “是出新戏,名儿小的一时有些记不清了,不过,讲的是个断头鬼托梦侠女,请她报仇雪恨的故事,”小二挠挠头,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遍,又热切道,“精彩着呢,回回座无虚席,今日统共要演十二出,只怕到夜里都不算完。”

      温酒闻言,“唰”一下合起折扇,在掌心一拍,笑道:“你说的冤魂托梦,只怕是竹西闲人新作的《因梦缘》,不过这是个成套的故事,讲的皆是位叫柳醉雪的女侠行侠仗义之事。不过我今日不听戏,改日再来凑趣吧。”

      “姑娘见多识广,正是这个名!”小二奉承道,又揣度着温酒的眼色,问,“那姑娘……楼上雅间请?现下人不多,尚有空虚,大家都等着上街去抢铜钱、看龙舟赛呢。”

      蝉衣放眼望去所见之处乌压压一片人影,心中暗暗咂舌:就这人还不多?

      “我找人,他姓萧。”

      萧芃一大早便让人请她来聚仙楼喝早茶。也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瞧我这记性!早些时候是来了位萧公子,说请了客,”小二一拍脑门,“姑娘请随我来!”

      推门进去,萧芃不在屋内,里头却坐着一位着胡服的年轻女孩子,正靠在栏上听戏。

      温酒一怔,那女孩却已看了过来。

      她肤色偏深,年纪看上去不算大,一双眼睛透着活泛,见有人进来,立刻起身相迎:“你就是萧公子的妹妹?幸会幸会!”

      她笑容爽朗,官话却说得不是很好:“我是他的朋友,是凉州来做生意的商人。我姓独孤,单名一个宇字。”独孤宇特地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给她看。

      温酒凑上前一瞧,十分惊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姓,真有趣。”礼尚往来,她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小字。

      “乐之。听说你们这友人之间都以字相称,我也这样唤你,行不行?”独孤宇问。

      温酒抿唇一笑:“我哥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除非你不想和我交朋友?”

      “怎么可能?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独孤宇笑道,“我没有字,你就叫我阿宇吧。家里人都这样叫我。”

      “好,阿宇。”温酒从善如流道,又问,“我哥哥怎么组了局,自己却不见踪影?这样失礼。”

      “不要怪他,我想看龙舟赛,哥哥拉上他去帮忙找位子,”独孤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公子说,这东西你们京城人都已经看腻了,街上人又挤,你应当没兴趣,才让我来这里等你。”

      温酒便笑:“是啊,世间万物,最有趣时都是头一回。”

      独孤宇闻言,仿佛找到知音,握住她的手,眼里迸发出激动的亮光:“我阿娘总说我做事顾头不顾尾,可我就是觉得,人活着难道不是为了快活?若一件事做起来已不能令我快活,我又为何还要去做!”

      说罢,忍不住抱怨:“我常听人说中原繁华,便想亲自来看一眼。只是我哥哥不放心,非要追来,害我一路玩也不能尽兴。”

      “不过,京城果然好,竹西闲人的话本子,我们那才传到第十回,你们这已多出了两回。”

      温酒失笑,又端详着独孤宇高挺的鼻梁,问:“冒昧相问,阿宇是何处人士?”

      “我是半个汉人。阿爷阿奶是甪丹人,原是汉人家养马的仆从,因救了那家老爷一命,入了良籍,靠玉石买卖发了家,”独孤宇道,“后来我阿爹跑到武威郡,稀里糊涂在街上接了绣球,就入赘到独孤家啦。”

      玉石?

      “原来如此。”温酒眼神闪了闪,须臾,笑道,“阿宇做的是什么玉石生意?我早听闻,甪丹的丹石十分珍贵。”

      独孤宇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果然都这样以为。其实,在我们那,不是红色的丹石并不怎么值钱。”说罢,取下鬓间一支镶着粉色丹石的珠钗,请温酒相看。

      “当真吗?”这话与她的认知有些出入,温酒一愣,追问道。

      “我对朋友,可从不说谎。在甪丹,红色的丹石只能为贵族所用,或是作贡品,粉色次之,但价也不高,黄色一类的更是多如牛毛,丹石这东西呀,颜色越淡越浅,便越不值钱,平民也可戴得的。”

      独孤宇好不得意地说完,又冲温酒狡黠地眨眨眼,龇牙咧嘴道:“甪丹人和凉州人为了做生意,对此事向来守口如瓶。我看你是朋友才告诉你,若我阿娘知道,非扒掉我一层皮不可!”

      “我们不在京中久待,告诉你一人也无妨,你可得小心别被骗了,我们前两日才同京城的一家铺子谈成了桩生意,他们出了好一笔高价,定打算卖得更贵来骗你们这些京城贵人的钱呢!”

      “哪一家?”温酒心下一凛,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还请阿宇发个善心,再悄悄告知,我好绕着它走。”

      “叫什么千彩阁。”

      “千彩阁?”温酒蹙眉,“我似乎从未听闻,莫非是间小铺子?”

      “店铺的确不大,”独孤宇回想片刻,“本来我们见他店小,只想随便问问。谁知那何老板竟不大识货,一口气把全部料子都给买了,出价还不低,可见不是块经商的材料,难怪生意不好。”

      何老板?

      温酒正思索着,独孤宇却将珠钗放进她掌中,笑眯眯道:“送你,今日仓促,不曾备下见面礼,待我回了客栈,定挑来更好的送你。”

      “多谢,不过这支就很好,不必破费。”温酒回过神,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蝉衣上前,将珠钗簪入鬓间。

      “这样剔透的宝石,配乐之这样玲珑的美人,正合适,”独孤宇双手捧腮,双眼放光,“乐之日后若时时将它戴出,想必你京中的朋友们必定会争相来问。”

      温酒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笑着应下。

      “咦,乐之,你手上的这个是什么?”独孤宇说着说着,忽然指着她的手腕,问。

      “是五色缕,也叫长命缕,有祈福消灾之意。”温酒想了想,摘下来,帮她戴到腕上,又顺势邀她来家里用饭,“今日过节,咱们既是朋友,哪有留你们兄妹二人孤零零过节的道理?”

      独孤宇思索片刻,高兴地一口应下,又提及留京的这些时日可以教她说甪丹话。

      “谁要学甪丹话?”忽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温酒回头一看,原来是萧芃进来了。

      独孤宇拍拍胸脯:“乐之说要认我当师傅呢!”

      “你不是要看龙舟赛吗?一会就开始了,”萧芃的视线似乎在她露出来的腕子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了,“位子已占好了,我让乐愚引你过去。”

      独孤宇闻言,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扭头对温酒道:“乐之,我没看过龙舟赛,实在想凑一凑这个热闹。我就先去了,我们一会再见!”

      “是我失陪才是。”

      独孤宇毫不介意地摆摆手,推门而去。

      “你也和乐愚一起,陪独孤姑娘去玩吧。”萧芃又对蝉衣道。

      蝉衣看了温酒一眼。见她点点头,便高高兴兴地跟着出去了。

      几人一走,温酒笑容隐去,问道:“你今日引独孤宇与我相识,这对兄妹是否有异?咱们才察觉郑党一派手里也许有批丹石,他们就带着一批丹石入了京,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萧芃给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又放下,气定神闲道:“不会,我派人查过了,他们的来历很清白,此番入京,的确是来做生意换盘缠,好继续南下游玩。”

      温酒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前几日他才同自己说,丹石一事似乎有了些眉目,转眼便将两个凉州来的商人带到自己面前。

      京中每日往来商人多如牛毛,他如何能这样快寻得?

      说罢,温酒稍加思索,状似无意道:“我听她口吻,似乎不欲在京中久留。你如何结识他们的?”

      萧芃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一时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方道:“说来也巧,几日前,他们在一家首饰铺子谈生意,出来后却遭了贼,我出手相助,独孤宇这人颇有些侠气,非说要好好谢我不可,设宴请我吃了顿饭,一来二去,也算朋友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告诉温酒,放贼的那个人也是他。

      “哦?又是巧合?”温酒微微一笑,不等他反应,继续问道,“他们谈生意的那个铺子,是否叫千彩阁?”

      “我正要同你说起此事,”萧芃按捺住因心虚躁动不安的心脏,正色道,“我着人打听过了,千彩阁的东家姓何,名汲,是赵家旁系的姻亲。”

      “是那个赵家?”

      “正是。”

      “这么说来,他们是想通过这对兄妹洗清手中丹石的来历了?”温酒的手指搭在扇上,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可是,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独孤兄妹会在此时入京?”

      说这句话时,她的目光落在萧芃脸上。

      萧芃心中已警铃大作,却不得不压下情绪回答:“独孤家在凉州名气很大,她们家的小女儿平日里最爱看话本子,城中书坊无一不捧着求着她上门买书。我离来凉州之前,就听说他们兄妹二人已外出游历去了。”

      “我与独孤宏交谈时,他告诉我,独孤宇常去当地最大的书坊闲逛,那的老板是个中原人,时常掏出些压箱底的游记相赠,她这才动了来中原游玩的念头。”

      “我已传书给留在凉州的军部,令他们查一查那个书坊老板。千彩阁那边也安插了眼线,兴许能抓到些现行的铁证,你放心。”

      “哥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温酒笑着点头,心中疑虑却不减反升:她始终记得授官那日,萧芃脱口而出“贵妃是否刁难”,如今,丹石一案的线索予取予求般摆在面前,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她想知道的那些一一揭露出来,等着她串起线索,再继续往下探查。

      那个人会是萧芃吗?

      若是他,为何不与自己明说?

      萧芃见她若有所思,顿生几分急躁,捧起茶盏再饮一口,目光借机落在她身上,却忽地注意到她空荡荡的腕间,脸色倏然一变。

      “你的五色缕呢?你把我做的那条五色缕给了她了?”

      “谁?”温酒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话题转变得这样快。

      一瞬的沉默,萧芃却权当她是心虚,抬眼,见她鬓间端端正正簪着的花,又一阵气结。

      温酒今日梳的是双环髻,当中贴着一个红纸剪的小老虎,另一侧则插了一枝芳香淡雅的茉莉花,发间坠着几粒珍珠,十分俏皮。

      这花是李鹭引昨日送来的,说是给温酒端午簪戴用。

      “公主送你的花,你就宝贝得不得了,我编了半个时辰的东西……”萧芃拨了拨花瓣,这时才注意底下还有支丹石珠钗,脸色更黑,“人家一根簪子就换走了?”

      “六月六,百索子撂上屋”,这是扬州的习俗。

      百索子就是五色缕。据说,那些扔上屋顶的彩绳会被喜鹊衔走,到七夕的时候搭成鹊桥。

      她倒好,毫不避讳地随手一送,也不怕乱点鸳鸯谱。

      “别诬赖好人!”温酒见他话里话外一阵拈酸吃醋般的阴阳怪气,忙将袖子一撩,“那条是蝉衣编坏的,我为了哄她才戴的,你的还在我胳膊上呢。”

      她真累,哄完那个又要哄这个。

      五色缕说是“五色”,其实根本不拘编几个颜色。温家通常会备上十一二种颜色的丝线,萧芃和蝉衣都选了红黄绿三色,末端坠着一个小小的银粽。

      蝉衣编着编着错了花样,她才拿来一块戴上。

      而萧芃这条花样虽简单,编绳的人却手艺不精,做得有些长了,因此温酒才将它绕了两周,缠在小臂上。

      “掺了一股金线的,是你做的,没错吧?”温酒说着,又将手臂往他面前一送。

      萧芃盯着看了片刻,只见那丝线紧紧攀着女郎的手臂,银粽压在雪堆般的皮肤上,四周微微地泛起一点红色。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脸热,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银粽翻到丝线上,又将她衣袖撩回。

      温酒不明觉厉地看他一眼,总归没放在心上。

      闲谈片刻,正要出门去寻独孤宇一行,忽闻街上锣鼓喧天,原是宫中派来撒铜钱的内侍官已走到了这条街上。

      二人稍待片刻,声音渐歇,方下楼离去。

      已入了夏,又值佳节,路边的商贩不用吆喝,冰饮子便一碗又一碗地递进客人手中。

      萧芃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碗梅苏汤。

      二人就站在路边,一饮而尽。

      这时,却见几个眉心涂了“王”字的小童持着各式的蒲剑蓬鞭,从他们面前笑闹着跑过去。手里的糕饼一路掉渣,引来一只小黑犬。

      “哎哟,哪跑来的小狗崽子?”卖饮子的小贩抬眼一瞧,“哎哟”一声,“天可怜见的,腿断了一只。”

      二人闻言看去,那小黑犬走路果真是一瘸一拐的。小家伙后腿处有一道伤口,已经结了血块,却像是新伤。

      “方才人多,一准是有人脚下不留神,踩着了。”小贩说罢,见又有客来,便摇摇头,转身去给客人倒饮子了。

      萧芃一手便将狗抄了起来,细细观察一番:“咱们找个兽医给它瞧瞧?”

      说罢,他又扭头冲温酒笑:“你不是一直念叨贵妃宫里那只猫吗?你把它养大了,未必不比那御猫威风。”

      “这软绵绵的样子,恐怕养上十年也威风不起来。”

      小狗似乎察觉到二人之间谁说话才算话,窝在萧芃怀里,低低呜咽,尾巴却一甩一甩,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似有讨好之意。

      “那边就有家医馆。”温酒心一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把狗给我。”

      身后的小贩忙完生意,一回头,却见方才那对年轻客人已经并肩朝对街走去了,一边走还一边争着抱狗,不由笑眯眯地感慨一声。

      “今日运道还不错。”
      *

      医馆的大夫正闲着没事干,在陪妻儿包粽子。见二人抱着一只小黑狗过来,便净了手,上前查看。

      “骨头没断,就是有些错了位。”他检查一番,得出结论,“我帮它掰正了,再安个板子,腿上的皮外伤擦擦药就行。”

      从天而降一只小狗,温酒摸了又摸,又向大夫家的小姑娘要来一小块生肉,小心翼翼地喂到它嘴边。

      萧芃看在眼里,调笑道:“不若把这小土狗抱回家养?”

      温酒轻轻踢他一脚:“不许你说人家小土狗。”

      “行,那劳烦大才女就给咱们这条爱犬取个名字吧。”

      “就叫端午吧。”温酒想了想,说。

      她摸着小狗厚厚的毛,口中不住询问:“叫端午好不好?端午?端午?”

      端午十分给面子,嗷嗷叫了几声,前爪搭在她手臂上,眼睛却追着温酒腕上那只银粽子,滴溜溜直转。

      萧芃一下将粽子拨开,挪开狗嘴:“见钱眼开。”

      温酒连白他两眼。

      街边忽然又传来一阵鼓声,和人们的欢呼,萧芃往外看了一眼,道:“想必是龙舟赛也散场了。你在这等着,我让人去找他们过来,一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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