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24、第 24 章

　　大婚当日，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极致的喜庆与喧嚣之中。仪仗煊赫，锣鼓喧天，宾客如云，所有的流程都按照最高规格进行，隆重得仿佛要将静思轩多年的沉寂一扫而空。

　　周落萦凤冠霞帔，顶着沉重的红盖头，在繁琐的礼仪和众人的祝福或探究中，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她被簇拥着送入静思轩布置一新的洞房，而陆景渊亦被宫人小心引导至此。

　　当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外面的喧闹被隔绝，洞房内瞬间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红烛高燃，跳跃的火光将满室喜庆的红色渲染得更加浓郁，却也照不亮陆景渊眼前的永恒黑暗。

　　周落萦端坐在床沿，眼前是一片窒闷的红色，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以及不远处，那个同样身着大红喜服之人略微紊乱的呼吸声。他被宫人安置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后，便再无动静。

　　陆景渊僵直地坐着，繁复的婚服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周遭寂静下来，白日里被礼仪和喧嚣掩盖的恐慌与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同意这场婚礼？
　　接下来该做什么？像所有新郎那样，带着期待与喜悦，去掀开新娘的盖头吗？

　　可是然后呢？
　　掀开盖头，对他而言有何意义？他看不见凤冠下她今日是何等明艳妆容，看不见她眼中是羞涩、是欢喜，还是……如同他预料的那般，委屈与无奈？他什么都看不见！这仪式于他，不过是一场残忍的、强调他缺陷的表演！

　　一股巨大的沮丧和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起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场景。

　　就在他心绪翻腾，即将被自卑和绝望淹没的瞬间——

　　一只温热、柔软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轻轻地、坚定地覆上了他紧握的拳头。

　　陆景渊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所有逃离的念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是周落萦。

　　她隔着盖头，似乎能感知到他所有的慌乱与痛苦。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手，缓缓地、引导般地，将他紧握的拳头松开，然后牵引着他的手，一起抬起来，触向了那方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红色绸缎。

　　在他的手触碰到盖头边缘的流苏时，她带着他，轻轻向上一扬——

　　红绸滑落。

　　视觉的缺失，让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仿佛能“听”到盖头落下的细微摩挲声。

　　然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还在后面。

　　周落萦并没有停下。她牵引着他的手，没有放开，而是继续引导着他微颤的指尖，轻轻地、珍重地，触碰到了她光洁的额头。

　　陆景渊呼吸一滞。

　　然后，她的手带着他的，缓缓向下，抚过她秀气的眉骨，闭合的眼睑，挺翘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了她温热柔软的脸颊上。

　　他的指尖因常年依靠触摸来感知世界、辨认器物，覆着一层微微粗糙的薄茧。这带着生活磨砺痕迹的触感，与他掌心下那细腻如瓷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认知，让周落萦的心头猛地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与心疼涌了上来。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没有动，只是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些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在她脸上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的模样，刻进他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这对特殊的新人。没有言语，只有交织的呼吸，和那只在她脸上缓慢移动的、带着颤抖与无尽探索意味的手。

　　在这一刻，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自卑与不安，仿佛都暂时远去。只剩下这无声的触碰，在这寂静的洞房里，诉说着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深沉、更加直抵人心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