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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困兽犹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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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厅那场风暴般的“告白”过后,陆青以为容珏会收敛。他错了。
容珏的纠缠只是换了形式,像潮水退去后渗入沙地的湿气,无声,却无处不在。
图书馆最里侧堆积过期报刊的角落;暮色四沉的校园林荫道;甚至小餐馆后巷他倒垃圾喘息的片刻。
容珏总会适时出现,戴着那张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手里或是习题集,或是打印工整的资料,语气自然得像一场偶遇。
“这套新到的物理竞赛题,对理解微积分应用很有帮助,晚自习后要不要看看?”
“最后那道大题,我想出了更简洁的解法。”
“听说你在整理生物错题?我这份知识图谱或许能帮你节省时间。”
理由永远冠冕堂皇,带着优等生乐于助人的光辉,让人无法当面拒绝。
他的声音清冽温和,动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目光却带着钩子,贪婪地描摹陆青的轮廓——从低垂的眼睫到紧抿的唇线,再到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那不是关心,是凌迟。披着“深情”外衣的性骚扰,只因为施暴者有张过于俊美的脸,才蒙上迷惑性的“浪漫”假象。
忍耐的弦,在操场跑道边彻底崩断。容珏递来冰水,目光却黏腻地流连在他被汗水浸湿的脖颈。
陆青没接那瓶水。他抬眼,眼底是死寂的冰冷。
“容珏,有意思吗?”
容珏笑容微敛,眼神深处掠过病态的兴奋:“关心你,没意思吗?”
陆青扯出难看的笑,转身就走。
那之后,恐惧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他心底冲撞。容珏口口声声的“爱”,是一座华丽囚笼,温柔表象下是冰冷刺骨的栅栏。
他受够了。
对付疯子,只能比他更疯。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无数个失眠夜后滋生——拿起武器,以暴制暴。他要让容珏选择:是继续这令人崩溃的骚扰,还是为他扭曲的“爱”放手?
陆青花了两天准备“武器”。他模仿笔迹写下控诉“无形压迫”的遗书,伪造记录惶恐与痛苦的日记,备好藏在文具盒夹层的录音笔。
最后,他撕下数学作业纸,写下:
后山凉亭,有事问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午后的后山凉亭空无一人,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阳光穿过浓密树荫,投下破碎的光斑。
陆青站在亭中,背对青石板小径。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从食堂后厨“借”来的水果刀。冰凉的金属与掌心的冷汗交织。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容珏特有的从容。
陆青转身,按下录音笔开关。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淬冰般锐利,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容珏,你总说爱我。”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该你做选择了。”
容珏停在亭边,深邃眼眸几不可察地一蹙,语气依旧温和:“陆青?你怎么了?是那道题不明白吗?我们可以……”
“闭嘴!”
陆青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破空。他抽出水果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白光,直指容珏。
容珏只是微挑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陆青,你不会的。”他放柔声音,像哄闹脾气的小孩,“放下刀,万一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他试探着向前踏了半步。
“你敢再靠近一步!再骚扰我一次!”陆青嘶吼,字字带着血腥气,“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我说到做到!”
在极端情绪冲击下,他的脑子却异常冷静地运转:捅哪个部位能让容珏失去行动力又不致命?事后要付出什么代价?
精神病鉴定或许是个好借口——被长期骚扰逼到精神失常,完全说得通。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拿拼尽全力才看到的锦绣前程,和这个疯子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陆青神情更加阴恻。他盯着容珏,如同盯着猎物:
“你猜猜,我口袋里装着什么?”他空着的手拍了拍校服口袋,“录音笔!从你走进亭子开始,每个字都录得清清楚楚!”
他目光扫过石凳上的书包,“你再猜猜,我书包里有什么?遗书!日记!上面写着我怎么被你‘特别关照’到精神崩溃!”
“你猜猜,等我这一刀下去,这些东西会出现在哪里?校长办公室?市公安局?还是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容家大少爷是什么变态!”
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毁灭一切的癫狂:
“容珏!我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失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死了,这些东西一曝光,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就算你家大业大能把事情压下去,一个逼死同学、心理变态的标签,你这辈子甩得掉吗?!”
“你容家百年清誉,还要不要了?!”
容珏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玩味渐渐敛去,神情晦暗不明。
他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陆青狠厉决绝的模样——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讶,有审视,甚至有一丝诡异的满意和愈发浓烈的迷恋。
他不再伪装温润假面,扯出带着邪气的慵懒笑容:
“精神病?容家的脸面?”他嗤笑,语气轻蔑,“我要是在乎,还能从帝京被‘流放’到这?你以为我为什么转学?还不是因为惹了大麻烦,家里兜不住了。”
他甚至自嘲地透露更多:“部队的特殊管教我都进去过几回,不也好端端出来,继续……祸害人了?”
看着陆青瞬间苍白的脸色,他笑容加深:“拿这个威胁我?陆青,你还是太天真了。”
陆青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他无比确定——容珏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
绝望如冰水浇头,却催生出更极端的勇气。
电光石火间,陆青手腕猛转!
刀尖调转方向,直直对准自己左手手腕那根青色血管!
容珏脸上残余的从容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
陆青的神情却诡异地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
“现在,该轮到你选了?”
“是继续无休止地骚扰我,逼我,直到我彻底崩溃或永远消失?”
“还是——”
他手腕微微用力,刀刃在白皙皮肤上压出刺目的、不断加深的红痕:
“为了你所谓的‘爱’,放过我?!从此离我的生活,远远的?!”
“选——!”
容珏身体僵住,脸上第一次出现清晰裂痕——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所有的算计和掌控欲,在陆青毫不犹豫对准自身的刀锋前,苍白无力。
“你疯了?!”容珏的声音第一次彻底失去从容,带着因惊恐而产生的紧绷。
陆青嗤笑,眼神锐利如刀:
“对!我是疯了!是被你容珏硬生生逼疯的!”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滔天恨意,“我告诉你容珏,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我陆青一个孤儿,烂命一条!你敢破坏我拼命换来的一切,就得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
他目光扫过容珏脖颈,带着冰冷残忍:
“刚才没直接捅你,是因为觉得——你、还、不、配!!”
容珏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陆青手腕上那道几乎要渗出血珠的红痕,看着那毁天灭地的恨意和同归于尽的疯狂……精心构筑的自信堡垒彻底崩塌。
他以为的爱是占有和掠夺,却从未想过会把对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那即将滴落的鲜血像岩浆,烫穿了他所有的傲慢与偏执。
容珏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惊恐,下意识伸手又想缩回:
“你……你先把刀放下!不要命了!快放下!”
“你选——!”
陆青根本不理会,手腕力道又加重一分!
刀锋割破表皮,殷红血珠倏地冒出,沿刀锋蜿蜒而下,滴在灰白石板地上,洇开触目惊心的暗红。
“不准靠近!”陆青厉声怒吼。
巨大恐惧如冰冷深海攫住容珏。他毫不怀疑,如果再说一个“不”字,陆青下一秒真的会割下去,然后再捅他一刀。
看着不断滴落的血珠,看着陆青因他试图靠近而将刀锋更深地陷入皮肉……
容珏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充满慌乱、惊恐和彻底溃败:
“我答应!我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慌乱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眼神是真实的恐惧和近乎卑微的恳求:
“放下刀!陆青!求你了!放下刀!我发誓!离你远远的!再也不靠近!再也不打扰!我保证!求你!把刀放下!”
声音甚至因极度恐慌带上了破碎的哭腔。
陆青赌的就是这一刻。
然而,就在容珏以为妥协已起作用、神经稍稍松懈的刹那——
陆青眼神一凛,闪过狠厉决绝的光芒!
在容珏骤然放大的、充满极致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他手腕猛地用力,干脆利落地在左手腕上横向划开更深更长的口子!
殷红鲜血瞬间涌出,顺苍白手腕滴滴答答流下,在石板上绽开刺目暗色花朵。
陆青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眸如万年寒冰,死死锁定容珏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带着血的警告和烙印般的诅咒:
“容珏,这一刀,我会永远记住!”
“是你,留给我的耻辱!”
声音低沉危险,如同地狱丧钟:
“今天,这一刀落在我的手腕上,明天,它就能落在你的颈动脉上!”
“容珏,我要你永远记住——”
“逼急我的代价,就是——”
“玉石俱焚!!”
鲜血依旧流淌。
蝉鸣不知何时停歇。
空旷凉亭里,两个少年——一个手腕淌血,眼神冰冷如尸;一个脸色惨白,瞳孔震颤。
空气弥漫开浓重血腥气。
以及名为“恐惧”的种子,深埋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