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50、校园义卖

　　陆青最终还是将那个装着两千五百六十八元六角的铁盒，郑重地交到了学校的募捐处。当负责登记的老师清点出具体数额时，周围所有人都震惊了。

　　对于一个依靠助学金和打工维持学业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连班长周启航都忍不住拉住他，低声劝道：“陆青，三思啊！这可是你的大学学费！捐一半，表达心意就够了，别全部捐出来啊！凡事要量力而行！”

　　陆青的态度却很坚决：“我是国家资助才能在这里读书的。这些钱我现在用不到，回馈国家是应该的。以后我可以慢慢再攒。我有时间，但灾区等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学校，衣食住行基本不花钱，有没有这笔钱，对我现在的学习生活，真的没有太大影响。”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黄校长那里。黄校长亲自找到陆青，感动得连连称赞：“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没辜负国家的培养，没辜负‘青云梯’计划的期望！”

　　他热情地邀请陆青，在次日的全校募捐动员大会上，上台讲两句，分享一下想法。

　　站在全校师生面前，陆青显得有些怯生生的，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高二六班的陆青。我是一个孤儿，是通过‘青云梯’计划，才来到广深一中读书的。在这里，我的学杂费是全免的。”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清晰而平静，“换句话说，我是国家培养出来的。现在国家有难，我理当回馈社会。”

　　他接着解释捐款的来源：“我捐的钱，是我课余时间做家教，还有获得学校奖学金，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我在学校衣食住行都有保障，用不到什么钱，所以全捐出去，对我的学习和生活，真的没有任何影响。”

　　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而真诚：“而且，我觉得，现在灾区最需要的，可能不是钱，而是实实在在的救命物资。”

　　“一包泡面、一卷纱布、一粒药片，它们在灾区的使用价值，可能比一百块钱还要巨大！”

　　陆青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诚恳地倡导，“所以我建议大家，理性捐款，量力而为，一定要留出余地。钱多钱少无所谓，哪怕是一块钱，也是一份宝贵的心意！”

　　陆青的话语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因为其真诚和务实，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同学听后陷入了思考，觉得陆青说得很有道理，当前灾区紧缺的是物资而非单纯的钱款。

　　黄校长当场表示，学校会将所得捐款尽快用于购买最急需的物资，并承诺：“最迟后天，印有我们广深一中标志的物资运输车，将出发前往灾区！”

　　动员大会后，学生们的捐款捐物热情更加高涨。不仅是钱款，许多同学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囤积的零食、常备的感冒药、甚至是清洗干净的旧衣物，都捐献出来，希望能给灾区同胞提供最实在的帮助。

　　各班也开始自发整理个人物品，学生会牵头组织了联校义卖活动，计划将募得的钱款全部用于购置物资送往灾区。

　　苏晓晓甚至忍痛割爱，将自己珍藏的一套限量版文学书籍拿了出来。刘小胖则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战略储备”零食。

　　校园里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热火朝天地努力着。

　　陆青也在清理自己的物品。他东西不多，除了必要的学习资料和几件换洗衣物，几乎没什么私人物品。

　　他记起容珏之前塞给他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礼物”，除了消耗掉的零食，剩下的都是一些他从未动用过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文具、摆件，甚至还有一块他从未戴过的手表。

　　他思前想后，觉得这些东西毕竟是容珏送的，虽然他不想要，但拿出去义卖似乎也不合适——万一被容珏知道，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可是，除了这些，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义卖。

　　最后，他将自己从初中到高中积累的、已经熟练掌握不再需要的一些学习笔记和辅导资料仔细整理出来，捆扎好，带到了班级的义卖摊位。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凝聚着他心血和独特解题思路的笔记，竟然异常受欢迎。许多低年级或者同年级的同学翻看后，如获至宝，纷纷询价。

　　尤其是那一本厚厚的初中数学竞赛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例题典型，解法巧妙，被一位陪同孩子来参加活动的家长看中，最终竟以一百元的高价竞拍下来！

　　陆青自己都没想过，这些他视为寻常的学习笔记，竟有如此价值。这让他和同摊位的同学们都备受鼓舞，叫卖得更加起劲了。

　　而在不远处，实验班的义卖摊位，则显得有些“高处不胜寒”。

　　容珏被分配来看守摊位，上面摆着的大多是他从家里随便拿来的、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外界而言堪称奢侈品的物品——限量版钢笔、进口模型、精装原版书籍等等。

　　他本人却一副兴致缺缺、无所事事的样子，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目光大多数时候，都似有若无地飘向斜对面六班的摊位，聚焦在那个清瘦忙碌的身影上。

　　有学生好奇过来问价，容珏眼皮都懒得抬，随口报出的数字，却让问价者瞠目结舌——几千上万，谁敢乱买？

　　容珏这才懒洋洋地补充一句，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已经抹了好几个零了。”

　　如果对方表现出真的想要，并尝试讨价还价，容珏为了图清静，尽快打发走人，往往会在对方提出一个在他看来离谱的低价时，只是失笑般地摇摇头，然后便摆摆手示意“拿走拿走”。

　　一来二去，在一些识货又敢讲价的学生圈子里，慢慢传开了“实验班容珏那儿可以捡漏”的消息，都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傻大户”。

　　不少学生闻讯赶来，几百块的价格，咬咬牙也能接受，毕竟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同班的沈明聿，一个同样家境优渥、性格带着点实验班特有的傲娇和跳脱的男生，凑过来调侃道：“哟，容大少爷这是劫富济贫了？这些好东西被你贱卖出去，家里人知道了不会找你麻烦吧？”

　　他指的是容珏摊位上那些有市无价的名牌物品。

　　容珏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解释，只挥挥手：“不买就滚开，别打扰我思考问题。”

　　他本来就是为了能有个正当理由待在陆青附近，才勉强过来摆摊的，早就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心理准备。

　　沈明聿却不依不饶，凑近了，顺着容珏之前目光的方向到处张望，一脸八卦地问：“我说容珏，你刚才到底在看谁啊？看得那么入神……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他本是随口一问，带着戏谑。

　　没想到，容珏沉默了几秒，目光依旧望着那个方向，竟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明聿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脸不可思议加极度好奇，连连追问：“真的假的？！到底是哪个女生有这么大魅力，能让咱们容大神倾心？快指给我看看！”

　　他疯狂在人群中搜寻可能的目标，目光在几个容貌出色的女生身上打转，却完全没往斜对面那个正在认真整理书籍的清瘦男生身上想。

　　最后，沈明聿甚至觉得容珏是在故意骗他玩，自讨没趣地嘟囔着“没劲”，跑开了。

　　义卖活动持续到傍晚才渐渐散场。陆青负责打扫自己班级的摊位，将剩下的、没卖出去的少量物品打包整理。

　　因为人潮已经退去，视野开阔，他自然也看见了不远处，实验班摊位那边，依旧孤零零坐在折叠椅上、望着自己这个方向出神的容珏。

　　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却丝毫驱不散他身影里透出的那种孤寂感。

　　陆青本来想装作没看见，收拾完就直接离开。但看着周围摊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容珏却还像尊雕塑似的坐在那里，眼神放空，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一般，那模样……竟让他觉得有几分像只无家可归、没人要的小动物，怪可怜的。

　　陆青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一软，放下手里的东西，迈步朝容珏那边走了过去。

　　眼见自己心心念念等了许久的人，竟然主动朝着自己走过来，容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巨大的惊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骤然落入了星辰，亮得惊人。

　　他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地看着陆青走近。

　　陆青却没有看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开始帮他收拾摊位上所剩无几的杂物，动作利落而安静。

　　容珏围在陆青身边，想帮忙却又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想说话又怕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近乎梦幻的平和。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这个沉默打扫的少年身上，将他视为此刻唯一的世界中心。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一个沉默寡言，细致地清理着角落；一个不再掩饰那份小心翼翼的欣喜，目光始终追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氛围，周遭是散场后的空旷与宁静，远处隐约传来校园广播站播放的、关于灾区救援最新进展的消息。

　　而近处，只有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和两个少年之间无声流淌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

　　一种难以言喻的、在灾难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的片刻宁静。

　　这一刻，喧嚣远去，只剩下光影中无声的陪伴，构成一幅矛盾却又莫名和谐的画卷，带着一种冲突下的、短暂的、岁月静好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