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画一场光》夏以悦

3、蜜糖包裹的刺（下）

　　“也就只会在女生面前装模作样。”陈悦的话像颗小石子，在林微心里漾开圈涟漪。她下意识地往操场那边瞥了眼，江辰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说笑，侧脸对着阳光，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点张扬的得意，完全没了上午那副委屈模样。

　　画室在顶楼，楼梯间的窗户蒙着层灰，透进来的光线都变得昏黄。林微踩着斑驳的台阶往上走，画具袋撞在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到三楼平台时，陈悦突然停下来，指着窗外：“你看那是不是顾屿？”

　　林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顾屿正站在那里打电话。他背对着她们，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一角，手里捏着本厚厚的习题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微微蹙起眉，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他好像在跟家里打电话？”陈悦挠了挠头，“听说他爸妈都是大学老师，对他要求特别严，难怪他总埋在书堆里。”

　　林微没说话，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阳光穿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碎成点点金斑，让他看起来有种安静的疏离感，像幅需要静下心来欣赏的素描。直到顾屿挂了电话转身，她才慌忙收回目光，拉着陈悦往楼上走：“快走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画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靠窗的画架已经被人用过，上面还留着半张画了一半的静物素描，苹果的阴影部分用炭笔反复叠色，透着股执拗的认真。林微认出那是顾屿的笔触——上次美术课他帮老师整理画具时，她见过他握笔的姿势，手腕用力的弧度和这画纸上的线条如出一辙。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来过。”陈悦走到画架前，用指尖碰了碰画布，“画得还真不错，比某些整天吹嘘自己学过画画的人强多了。”

　　林微把画具袋放在地上，拉开椅子坐下。她从画夹里抽出那张画了一半的梧桐叶，晨光里被前桌砸出的褶皱还留在纸上，像道浅浅的疤。她蘸了点深绿颜料，小心翼翼地填补叶尖的阴影，心里却反复想着顾屿刚才打电话的样子。

　　“你说他会不会也觉得我很麻烦？”林微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悦正在翻找备用画笔，闻言转过头：“谁？顾屿？他才不会。上次你被李婷她们堵着，我明明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攥着块板擦，估计是想帮你解围又不好意思。”

　　林微的笔尖顿了顿，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绿点。她想起昨天画室里的热牛奶，想起他递过来的创可贴，想起他耳尖那抹没藏住的红，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别瞎想了。”陈悦把一支削好的铅笔塞给她，“顾屿虽然话少，但眼睛亮着呢。谁真心谁假意，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不像某些人，”她撇了撇嘴，“眼里只有自己那点算计。”

　　林微低下头，继续补画叶尖的阴影。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飞鸟振翅声。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边染成橘红色，光线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画到一半时，林微起身去洗画笔，经过陈悦身边时，瞥见她正对着本数学练习册唉声叹气。“又被哪道题难住了？”林微笑着问。

　　“这破函数！”陈悦把笔一摔，“我看它就是故意跟我作对，怎么算都不对。”

　　林微凑过去看了看，题目旁边画着好几个叉，演算过程写得乱七八糟。“其实这道题用顾屿中午说的均值不等式更简单。”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你看，把这个变量设成a，那个设成b……”

　　她讲得很慢，指尖在纸上比划着，陈悦皱着眉听着，忽然一拍大腿：“哦！原来如此！我刚才把符号搞反了！”她抬头看着林微，眼睛亮晶晶的，“行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林微红了红脸：“是顾屿教我的。”

　　“我就说他靠谱吧。”陈悦笑眯眯地开始重新演算，“改天我得请他喝瓶汽水，就当谢礼了。”

　　两人正说着话，画室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林微抬头望去，顾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似乎没想到里面有人，脚步顿了顿。

　　“顾屿？你怎么来了？”陈悦率先打招呼，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正好，我正想谢谢你中午教林微解题呢，她刚把我教会了。”

　　顾屿的目光落在林微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路过，上来拿点东西。”他走到靠窗的画架前，把那半张静物素描收进画夹，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林微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早上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纸条，还有他耳尖的红晕，脸颊又开始发烫。她低下头，假装继续洗画笔，水流哗啦啦地响，却盖不住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对了，”顾屿收拾好画夹转身时，目光扫过林微的手腕，“创可贴……还疼吗？”

　　林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疼了，谢谢你。”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抱着画夹往门口走。经过林微身边时，保温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画具袋，里面的铅笔滚了出来。顾屿弯腰去捡，林微也伸手去够，指尖在地板上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抱歉。”顾屿先捡起笔，递还给她，指尖避开了再次接触。

　　“没事。”林微接过笔，指尖有些发烫。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画室，脚步声顺着楼梯渐渐远去。画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陈悦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喂，你的脸怎么红得像番茄？”

　　林微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画架前，假装专注地画画，心里却乱成一团麻。刚才指尖相触的温度，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还有他问“还疼吗”时的语气，都像慢镜头一样在脑子里回放。

　　“别装了，”陈悦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我都看出来了，你对他有意思。”

　　“胡说什么呢！”林微红着脸反驳，却没什么底气。

　　“我可没胡说。”陈悦笑得一脸狡黠，“你刚才看他的眼神，跟看江辰完全不一样。看江辰时你眼里全是犹豫和同情，看顾屿时……”她拖长了调子，“全是不好意思。”

　　林微被她说中了心事，脸颊更烫了。她拿起画笔在画纸上胡乱涂了几笔，把好好的梧桐叶画得歪歪扭扭。“别瞎猜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会在你被人欺负时递创可贴？普通同学会特意绕路来告诉你解题技巧？普通同学会……”陈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窗外传来的哨声打断了。

　　两人同时往窗外望去，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男生们的呐喊助威声。陆星燃穿着红色球衣，正在球场上带球突破，动作又快又帅，引得场边女生一阵尖叫。

　　“那不是篮球社的陆星燃吗？”陈悦眼睛一亮，“听说他数学超好，上次月考好像考了年级前十，真是怪事，体育生里怎么会有这种学霸？”

　　林微看着球场上那个跳跃投篮的身影，忽然想起江辰中午说的话——“全校谁不知道顾屿看不上我们体育生”。可陆星燃看起来和顾屿完全是两种类型，一个张扬热烈，像燃烧的火焰；一个安静内敛，像沉静的湖水。

　　“你看他刚才那个三分球！帅呆了！”陈悦拍着桌子叫好，“比某些只会装可怜的田径队队员强多了。”

　　林微被她逗笑了，心里的烦躁也散了些。她重新拿起画笔，小心翼翼地修改画错的梧桐叶，阳光一点点暗下去，画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柔和。

　　天黑透的时候，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走到三楼平台时，陈悦突然“哎呀”一声：“我数学练习册忘在画室了！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拿！”

　　林微点点头，靠在栏杆上等着。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楼下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篮球场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陆星燃他们的笑闹声。

　　正望着远处发呆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微以为是陈悦，转过身却看见江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束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怎么在这儿？”林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找你。”江辰关掉手电筒，声音在昏暗的楼梯间显得有些沉闷，“中午的事……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没什么，”林微往后退到楼梯口，“我要走了。”

　　“等等。”江辰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路，“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的。你看，我给你带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晒干的向日葵籽，“这是中午那朵向日葵的籽，我特意晒干了给你，听说可以种出花来。”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又带上了那种刻意的沙哑，像在模仿某种脆弱。林微想起顾屿的话，想起他中午抓着自己手腕时的戾气，心里那点残存的同情彻底消失了。

　　“不用了，”她绕过他往楼下走，“我对种花没兴趣。”

　　“林微！”江辰在身后喊她，声音里带着点气急败坏，“你就这么讨厌我？就因为顾屿？我告诉你，他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

　　“我怎么样，好像和你没关系。”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林微往下一看，顾屿站在二楼楼梯口，手里还拿着那个保温杯，目光落在江辰身上，带着点淡淡的疏离。

　　江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抓包的小偷：“我跟林微说话，关你什么事？”

　　“楼道是公共场合，”顾屿走上两级台阶，目光扫过林微，确认她没事后才转向江辰，“大声喧哗会影响别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江辰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在对上顾屿平静的目光时，把话咽了回去。他狠狠瞪了林微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跑下楼，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

　　楼梯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晚风穿过窗户的声音。林微站在平台上，看着顾屿一步步走上來，白衬衫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

　　“谢谢你。”她小声说，心里有些发慌。

　　“他经常这样吗？”顾屿问，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创可贴的白色在昏暗中很显眼。

　　林微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仔细想想，江辰的“示好”从一开始就带着点刻意的压迫——早餐是不由分说塞过来的，散步是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提出的，就连道歉，都选在这种昏暗的楼梯间，带着种让人不舒服的强势。

　　“以后别一个人走这种偏暗的楼梯。”顾屿的声音很轻，“顶楼画室晚上锁门早，早点回去。”

　　“嗯。”林微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这时，陈悦拿着练习册从楼上跑下来：“刚才我好像听见江辰的声音？他没再来烦你吧？”

　　“没事，顾屿在这儿。”林微说。

　　陈悦这才注意到顾屿，眼睛一亮：“正好，我正想谢谢你教林微解题呢，改天请你喝汽水！”

　　顾屿笑了笑：“不用客气。”他看了看表，“不早了，你们快走吧，我锁完画室的门也要回去了。”

　　“好嘞。”陈悦拉着林微往楼下走，路过顾屿身边时，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微，挤了挤眼睛。

　　林微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走到一楼大厅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顾屿正站在三楼平台的栏杆边，背对着她们，手里的保温杯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陈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林微跟在她身后，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痒痒的。

　　“喂，”陈悦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你觉不觉得顾屿对you有点不一样？”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哪有……”

　　“怎么没有？”陈悦掰着手指头数，“他只给你递纸条讲题，只在你被欺负时出现，刚才还特意等在楼梯口帮你解围。你说，这要是没点意思，谁闲得没事干啊？”

　　林微被她说得心慌，却又忍不住偷偷想——他真的是因为对自己有意思吗？还是仅仅因为同学情谊？

　　走到校门口时，保安大叔正在锁门，看见她们，笑着说：“今天走得挺晚啊，快回家吧，天黑了不安全。”

　　“谢谢王叔。”陈悦拉着林微跑出校门，往马路对面走。

　　路灯亮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一家便利店时，陈悦突然说：“对了，明天周六，要不要去图书馆？我还有几道数学题想请教顾屿，正好喊上他一起？”

　　林微的心跳又开始加速，点了点头：“好啊。”

　　陈悦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两人在路口分开，林微往家的方向走。路灯的光晕在地上铺开，像一个个温暖的小月亮。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创可贴的白色已经有些模糊，但那点被守护的暖意，却清晰地留在心里。

　　路过小区花坛时，她看见几株向日葵，花盘已经低垂，花瓣却还倔强地朝着月亮的方向。林微忽然想起江辰中午送的那朵蔫掉的向日葵，又想起顾屿留在画室的那半张素描，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原来有些温暖是带着刺的，像蜜糖裹着的针，看似甜美，实则伤人；而有些守护是沉默的，像深埋地下的泉，平时看不见踪影，却在需要的时候，悄悄涌出清澈的暖。

　　回到家时，爸妈还没回来。林微把画具放在桌上，拿出那个画着小太阳的纸条，和顾屿写着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放在一起。灯光下，那清隽的字迹仿佛有了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心里的阴霾。

　　她拿出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借着台灯的光，小心翼翼地画了个站在香樟树下的少年背影。白衬衫，习题册，被风吹起的衣角，还有藏在眼底的温柔。画到一半时，她忽然想起顾屿耳尖的红晕，忍不住笑了笑，在画纸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画纸上，像撒了层薄薄的银粉。林微合上素描本，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明天去图书馆，会见到他吗？

　　而此时的顾屿，刚写完最后一道物理竞赛题。他合上习题册，目光落在桌角那个保温杯上，里面的牛奶还温着。他想起刚才在楼梯间看到的情景，林微站在昏暗的光里，眼里带着点警惕，像只受惊的小鹿，心里就有些发紧。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陈悦的聊天框——那是上次小组作业时加的好友。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输入“明天图书馆几点？”，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明天如果去图书馆，我可以带几本物理辅导书”。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楼下的香樟树在月光里摇曳，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他想起林微低头画画时的样子，睫毛很长，侧脸在夕阳里显得很柔和，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花，柔软又发胀。

　　也许，这个夏末，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