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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陈让.幻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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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的低血糖是老毛病,中学时候当着全校的面宕机过。
她是这么描述的,当时,自己就像过载电路,一下子跳闸,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就把老脸丢干净了。
“面子是其次啦,重点是,阶梯教室的水泥地真的巨硬。”
她回忆起这件事,脸上还有印象里的疼痛感,真真切切。
“老许,今天真的是多亏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把我救回来,周末我请客吃饭,不许推辞啊。”
盯着手机愣神的许青洱完全没听见老刘在说什么。
“老许?”
“啊?”
“我说周末一起吃饭。”
“噢,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回答的心不在焉,突然想到什么,抓上手机就跑出去了。
宿舍楼的洗手间回声太大,许青洱一路狂奔到距离最远也最偏的一栋教学楼,挑了最烂最不容易有人去的洗手间,钻进了最里间。
说实话,下水道的沤,不如让她打一通电话,来的难忍。
捏着的手机被掌心的汗打湿,粘粘滑滑,留了一层白白的痕迹。
“别怂,许青洱。”
默默给自己打了气,哆嗦着按下了开机键。
猛地亮光,突兀地在这间光线不明朗的女厕隔间,像极了一道通向往生的路。
不出意外的,未接来电多到爆炸。
本以为会是老许的电话最多,结果居然是陈让那个笨蛋。
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给他回个消息,就说是和老刘一起去搓澡了。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秒钟,老许的电话就迫不及待挤进来了。
接通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喘着粗气却不敢吱声。
“……”
“……”
“青青啊,饭钱是不是快用完啦”
“我妈知道吗?”
完全不搭界的两句话,无非就是一个人想着用轻松的话题撬开对方的嘴,而对方甩了一个大炮仗直接燎人一嘴泡。
于是沉默的时长再次被拉长,但耐心却没有。
许青洱憋着一股气留下一句,“老许,你要敢对不起我妈,我就弄死你。”
那头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她多一句都不想再说,干脆把电话给挂了。
女厕常年不修,通风处的窗玻璃都坏了,关不上,呼呼漏风。
“冷啊,真冷。”
喃喃自语着推隔间的门,锁坏的不是时候,堵住了她迫切想逃离的路。
愤怒之下的女人,力大无穷。
十分钟后,扛着一扇破门的许青洱冲进了教务室,她不知道破坏校内公务应该去找谁保修,只能径直挑了离她最近的办公室。
导员汇报工作,刚好也在,看到自己班的女生提着门气势汹汹地闯入,惊的资料掉一地。
许青洱倒是个讲礼数的,轻轻放下那扇门,冲过去帮导员一起捡资料。
“导员,我帮你。”
“呀呀呀,别动,站那儿。”
他迅速把资料往班主任桌上一放,拽上这个女莽夫,还有门,赶紧撤出去了。
“你你你,你不在寝室待着,你跑去卸人家女厕所的门啊,什么癖好啊你。”
“不是啊导员,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什么解释啊,那么大一扇,你小子,啊不对,你这姑娘,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儿啊。”
“真不是,那锁坏了,我出不去。”
对着空气,许青洱模拟了一遍自己刚才踹门的全过程,导员在她边上甚至能听到空气被踢了一下的声音。
“哟呵,以后你一定不会有医患矛盾。”
“啊?噢,谢谢导员。”
“谢谢,谢你个头!赶紧的,跟我去做个报备,把门给维修部的师傅,估计得交个50块钱,你带钱了没。”
“……没来得及。”
导员低头了眼提拉着拖鞋的许青洱,脑仁发紧,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心理动摇。
“唉——这样,钱我给你先垫了,你回头把50交班费里就行。”
“好的导员。”
见她杵那儿没有挪动的意思,导员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
“诶,你不是,感情上出问题了?”
许青洱回过神,很认真的回答,“是出问题了,不过,不是我的感情出问题。”
“嗯?那是……”
话没问完,人已经跑远,导员空长个嘴,连句八卦都听不全。
天暖了,但导员心里凉飕飕的。
安静日子是很奢侈的,从那个电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许青洱做什么事情都不在状态。
比如图书馆里复习的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拿着笔往人家书上乱涂乱画(人家一般都是陈让)。
再比如,校运会的接力赛上,明明轮到她接棒,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地把隔壁赛道的抢了跑去了终点,导致第三名直接变第一名。
最诡异的还属她和陈让在一起约会的时候。
原本计划好的浪漫晚餐,夜场电影,街头散心,最终都会被许青洱导向一个同一个归宿。
这不是最要命的。
关键点在于,她只负责起“势”,然后就不管“势”的死活,说困就困。
让一个刚直不阿的士兵坐下,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在陈让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许青洱好好谈谈的时候,这家伙,不见了。
显示对方关机的号码永远打不进。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没见过她。
许青洱同寝室的几个一致回应:老许昨晚就没回宿舍。
陈让甚至联系了江谣,得到的回应也是一样的,没有消息。
他想过要报警,被心理院的导员阻止说,“许青洱同学前两天给过申请单,说是回家有急事。”
“那她有和您说过回几天吗?”
“你是,她男朋友吗?”
导员打量了一遍这个男孩子,果然和她们那群女孩说的一样,大一新生里难得的白嫩款帅哥。
陈让着急,忘了回答就跑了。
也是巧,办公室的门前阵子有点松劲儿了,进进出出的人都会下意识推轻一点。
不知道情况的人就说不好了,没准门就会被卸下来。
嘎巴——
半小时后,交了100块钱维修费后的导员盯着空空如也的烟盒,三过便利店而不入。
“啊——造孽啊!”
冤屈长鸣在大道,导员的背影萧瑟的像老了十多岁。
西城的高铁票全被抢光,陈让只能选时间最接近的红眼航班拼一次运气。
舍友不理解他这么着急干嘛,明明人家导员都说了只是回家而已。
陈让没时间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没有遇到许青洱的样子。
就好像这一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一场只对他一个人开放的幻觉。
靠在舷窗,看不到一点光亮,飞机冲进云层的那一刻,陈让再一次变成了孤岛。
凌晨一点接到电话的顾逸,红着眼把车飙到了一百五。
电话里的那位大爷说,两点到西城机场,算上洗漱穿衣服的时间,他需要在半小时内抵达。
“陈让你大爷。”
两杯浓缩干下去,顾逸的胃里一阵痉挛,痛归痛,倒也彻底醒了。
接到人还来不及寒暄,又马不停蹄往许家赶。
“陈让,你说实话,是不是没我你就不行。要不是我刚好前两天回来一趟,你这会儿打得着车么。”
顾逸絮絮叨叨等表扬,奈何陈让一点心情没有。
“你也别急,许青洱那性子,不是什么小绵羊,不会出事的,学校也不都说她只是回家有事儿嘛。”
顾逸递去一瓶牛奶让陈让先补补,要不然还没找到媳妇,自己就先报废了。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赌不起。”
半晌才回了一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小区里静悄的,顾逸把陈让放下去找车位,这个点,该上班的还没起,夜里抢车位的也都占完了所有的空当,他只能跑去好远的公园边上找位置。
等他好不容易走回来,看见陈让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愣。
认识他到现在,没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算最惨的时候,只能啃馒头等生活费,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这次,他垂丧着脑袋,大滴大滴的泪全打落在鞋面上,就算头发再长也遮不住那两只通红的眼睛。
顾逸不说话,只是拍拍他兄弟的肩膀,坐着。
早春的清晨是真的冷啊,水汽直往身上钻。
“啊嚏——”
“啊嚏——”
“啊嚏——”
两个人打了三个喷嚏。
许家没有人,陈让去敲了几遍也没人应,他等了两天,两个白天,三个晚上。
出租屋里什么行李都没有,换洗的内裤都是顾逸买来的。
陈让说:“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你那边有事就赶紧回吧。”
顾逸摇摇头打趣:“你就当陪陪我吧,咱哥俩现在见一面多不容易。”
机票退订不是全额的,顾逸心疼钱,但更心疼他的傻兄弟。
一直到第三天的凌晨,一通电话戳到陈让手机上,显示陌生号码。
“喂?”
“……陈让。”
人在高压之下的冷静,往往只需要一声低语就能瓦解。
记得,那天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雨,刚刚好把奔跑在路上的陈让淋了个遍。
明明是满大街的出租车,愣是一辆都打不上。
单车和大巴换乘着往许青洱的方向赶,恨自己的腿为什么关键时候蹬得这么慢。
不敢大喘气,生怕停顿一秒,该死的身体就会停滞不前。
大桥上的那个瘦弱背影出现时,陈让累的直接跪倒在原地,硬撑着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扑向了那里。
他的光,好像差一点,就要灭了。
“还好还好,还好还好。”
他像是捡起掉落的糖果,上下左右反复检查,把所有能吹落的灰尘都吹干净,捧起许青洱那张失了神的脸
颤抖着的手悬空着,反复说着,“还好还好。”
他不敢问,更不敢下意识抱紧,只能就这么留有余地地圈着,好像更需要氧气的是他。
许青洱小时候总爱开玩笑说,“喂,陈让,你能不能别哭了,你都快把我那份都哭没了。”
陈让总会抹着鼻涕表示不能,因为哭不是他能决定开始和停下的事情。
就好像现在的她,干愣神,眼眶红了却流不出什么东西,哭,好像真的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大桥上人太少了,来去的车连热闹都懒得看。
如果非要眺望,除了不知深浅的河流,看不见任何路。
“陈让,我饿了。”
声音听着低哑,但好歹也算一句话。
凌晨的早饭摊不难找,只要沿着通往学校的路走,不出三步就会有一辆餐车。
大桥直下,最近的道儿可以通向一家民办小学。
摊位正对着马路,移动位不会设置等餐的座椅,许青洱一个人蹲坐在马路边数路沿边上的蚂蚁。
“饭团和蒸饺,你想吃哪个。”
“饭团吧。”
许青洱抽出饭团里的一小块肉,丢在了树丛后边,一只瘸腿狗谨慎地钻了出来,嗅闻两下就猛地把肉吞了。
狗觉察到善意,主动地朝着许青洱靠了靠。
“陈让,这狗和我真像。”
“啊?什么意思。”
“都以为自己得到的就是关心,一小块肉就能让我们尾巴摇到天上去。”
她话里话外全是悲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狗,忍住了想伸手的心,又别过头不再搭理。
是这样的吧,人总是会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地方找到影子,一旦陷入这种笃定悲观的情绪里,就像魔怔一样,难以自拔。
“许青洱你没有心的嘛!居然劝自己爸妈离婚,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薄情的东西,滚出去!”
“妈,你讲讲道理啊,我是怕你被……”
“滚!滚!滚!”
那些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全都飞向了一动不动的傻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这里面没有太硬的东西。
皮肉的擦伤,不及心脏钻心,来的半分痛苦。
手机里存下的电话录音和截图,就像是证明自己愚蠢的病历单。
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坐上南城飞往西城的飞机,也记不清到家的那一刻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的这些话。
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已然一片狼藉。
出走的老许以及疯狂的母亲,噢,对,还有坐立难安的自己。
本该是要落几滴眼泪的,可奈何干涩的眼睛里,除了麻木,不剩什么水灵灵的情绪了。
走之前,许青洱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妈妈送的手串,穿着的绳被扯到没了弹性,一堆木珠子零零散散的没了最开始的佛性。
“如果陈让在,就好了。”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拦了一辆出租,选了一个离家最近的酒店住了两晚。
至于她为什么脏兮兮的出现在大桥上,其实是前一晚的时候,入住的酒店好巧不巧的起火了,说是楼道堆放的杂物被引燃。
虽然,火势不大,但所有的客人仍然被赔偿了剩余的房费并遣散,这里面也包括了原本计划第二天回南城的许青洱。
“陈让,你知道,机票退不了几个钱吗?”
嚼着嘴里的饭团,许青洱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陈让没说话,掏出手机鼓捣了一下。
转账信息下一秒就来了:xx银行尾号xxxx的账户,收到xxx转来的100,000元整。
“咳咳咳——陈让我收到诈骗短信了!”
许青洱惊的差点没扔掉了手机。
陈让倒是淡定,翻出自己的转账记录给她看,“不是诈骗短信,是我发的。”
“你被雇去买凶了?这是酬金?”
她倒是敢想,陈让也不敢干啊。
“垃圾给我,我去扔了。”
“噢,诶?你等会儿的,钱,你不解释一下子?”
“钱?嗯,我账户日限额100,000元,一次就这么多,等我明天去银行办个手续,线下转账额度能有50个?”
“50 ?!陈让!你骗保啦?!”
几句话,罗了两个翻不了身的罪名,真是自己的亲女友。
让她气笑了的陈让在许青洱额头轻轻的弹了一下,看她假装吃痛地捂住了头,又忍不住揉乱了她头发。
“许青洱。”
“嗯?”
“钱很俗,但很有用,我知道你向往的是风一样的自在,可惜我不是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踩着我去追小狗云。”
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没有提爱,也没有誓言,他几乎是用恳请的语气说出最大的诚心。
紧跟着缓缓道来的,也只是他这几日的思念。
“这几天,总会做梦,梦一些看不确切但又让人心忧的梦。”
“梦里,我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睡觉,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醒来时候总会莫名的心痛。”
“原本想着,能找到你,多半是花完了运气,所以每一次靠近你,触碰你,都会让我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
“你送我的发圈,被我戴坏了,什么时候,再送我一个吧。”
他兜了一大圈,要走了许青洱绑头发的旧头绳,变魔术一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
动作熟稔,三两下把她脏乱的头发给盘了起来。
陈让掌心的香味让她心安,抓住了舍不得放,有些猴急地嗅闻一下又一下。
“有人呢。”
“好香~”
“回家先。”
“嗯,我也想你了。”
铃声在外套里响了一遍又一遍,那只吃了肉的小狗就这么端坐着,一屁股挡住了发亮光的地方,守着,像一个爱情小保安。
连狗都知道不要随意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