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煞》一颗小豆琦

16、镜蚀

　　程栩昏迷了一天一夜。
　　元少顷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但与往常纯粹的担忧不同，他此刻心绪纷乱如麻，一股无名火在五脏六腑间灼烧，让他坐立难安。他看着程栩苍白的脸，既心疼他强行催动太清镜本源之力导致昏迷，心底却又莫名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蠢货！”他猛地低斥出声，声音沙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用这种词想程栩？明明是為了救大家……可那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若不是程栩逞强，何至于此？这烦躁感来得汹涌而陌生，让他几乎无法静心调息。
　　“元顾问，程队怎么样了？”李燃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问。
　　“死不了！”元少顷脱口而出，语气冲得连他自己都愣住。他看见李燃错愕的表情，强行压下火气，别开脸，生硬地补充，“……暂无大碍，需静养。”
　　李燃讷讷地退了出去。元少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束好的发冠被他扯得更加歪斜。不对劲，自己从不是这般口无遮拦、易怒易躁之人。这变化……似乎是从太清镜认主之后开始的？
　　癸桔倚在门口，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打量元少顷：“喂，元道友，你这几天火气挺旺啊？跟吃了炮仗似的。”
　　元少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你管！”
　　癸桔也不恼，慢悠悠踱步进来，指尖夹着三枚铜钱，绕着元少顷走了半圈，铜钱发出细微的嗡鸣。“奇了，”癸桔挑眉，“你身上阳气鼎盛，但……阳极化燥，心火自焚。这不像你清微观中正平和的路子，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催逼出来的。”
　　“催逼？”元少顷心头一跳。
　　“太清镜。”程栩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见程栩不知何时已醒，正看着他们，眼神虽然疲惫，却带着洞察。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元少顷：“我持阳面，你掌阴面。阴阳失衡，镜力反噬……我昏迷时，感应到了。”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阳面煞气过重，影响了持有阴面的你……你的冷静，被镜力‘蚀’掉了部分。”
　　元少顷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这些天自己难以控制的暴躁来源。不是他本性如此，而是太清镜阴阳失调带来的副作用！他既是懊恼，又是委屈，还有一种被说破的狼狈，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为更盛的怒火，却不是对程栩，而是对那面镜子：“这破镜子！贫道……”
　　“是我的问题。”程栩打断他，目光带着歉意，“我还不能完全控制阳面的煞气，连累你了。”
　　他这句坦诚的歉意，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元少顷鼓胀的怒气。元少顷看着他虚弱却认真的样子，那火烧火燎的烦躁奇迹般地消退了些，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心疼和无力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别扭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道袍袖子：“……知道就好，下次莫要再逞强。”
　　这时，李燃又敲了敲门，脸色有些奇怪：“程队，元顾问，外面有位女士找，说是……来处理‘镜子’问题的。”
　　程栩和元少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请她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戴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她手里提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手提箱。
　　“程警官，元道长，”女子微微颔首，声音平稳，不带多余情绪，“我叫苏谨，国家超自然现象调查与管控总局，特派技术顾问。”她亮出一个有着国徽的特殊证件。
　　超自然现象调查与管控总局？程栩心中一震，这是个他只在内部保密条例里看到过的神秘部门。
　　苏谨的目光直接落在元少顷身上，仿佛能穿透表象：“元道长，你最近是否情绪极易失控，灵力运转滞涩，尤其在动用阴面镜力时，心中烦躁更盛？”
　　元少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加上本身情绪就不稳定，语气不由得带刺：“是又如何？阁下是来看笑话的？”
　　苏谨并不动怒，反而打开手提箱，里面是精密的电子仪器和几个密封的容器。她取出一支像是测温枪的仪器，对着元少顷扫描了一下，仪器屏幕立刻跳出剧烈的波动曲线。
　　“能量场紊乱，阴阳极性偏移确认。”她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实验报告，“太清镜阴阳失衡导致的精神状态异化，我们称之为‘镜蚀’现象。长期下去，会导致持有者性格扭曲，甚至灵力暴走。”
　　她又看向程栩，进行同样扫描：“程警官，你体内阳面煞气过于充盈，虽暂时压制，但如同抱薪救火，若不疏导，终会反噬己身。”
　　程栩沉默片刻，问：“有解决办法？”
　　“有。”苏谨合上手提箱，“第一，彻底分离太清镜，但据我们评估，强行分离可能导致二位神魂重创。第二，找到平衡之法。”她推了推眼镜，“我局对此有一定研究，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和行为指导，帮助二位适应并逐步控制镜力，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二位的绝对配合。”
　　她的到来，意味着事情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也带来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但她身上那种过于理性和公事公办的气质，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未知权力，都让人无法完全安心。
　　“你们的目的？”程栩直截了当地问。
　　“维护稳定，管控风险，研究未知。”苏谨的回答无懈可击，“‘归墟’的行为已构成重大威胁，我们需要二位的力量，同时也确保二位和太清镜不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合作，是目前的最优解。”
　　她看向元少顷：“元道长，你的‘镜蚀’状态需要立即干预，我可以提供暂时稳定情绪的方法，但根除需要阴阳平衡。”
　　元少顷眉头紧锁，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官方机构充满疑虑，但身体里那股不受控制的躁动又让他难以忍受。他下意识地看向程栩。
　　程栩对他微微点头，然后对苏谨说：“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可以。”苏谨递过一张只有编号的名片，“二十四小时，考虑清楚联系我。提醒一句，‘镜蚀’拖得越久，对元道长的心性影响越深，甚至可能……不可逆。”
　　苏谨离开后，病房内陷入沉默。
　　元少顷烦躁地揉着额角：“官方的人……信得过吗？”
　　“未必全信，但她的诊断，或许没错。”程栩感受着体内依旧奔腾的煞气，又看着元少顷明显不安稳的状态，“你的情况，不能拖。”
　　“贫道无妨！”元少顷嘴硬，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程栩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元少顷，看着我。”
　　元少顷下意识抬头，对上程栩深邃的眼眸。那眼神不再仅仅是警察的锐利，更带着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们会找到办法。”程栩一字一句地说，“一起。”
　　莫名的，元少顷心头那焦灼的火焰，似乎又被这简短的话语浇灭了些许。他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
　　或许，与虎谋皮是下策。但在找到更好的路之前，他们似乎没有太多选择。而太清镜带来的羁绊，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