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牵我的手》墨Jane

13、：无声的宣战与握紧的手

　　论坛的风波和周漾母亲的介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高二（三）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原本只是暗流涌动的猜测和议论，此刻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课间，当周漾习惯性地侧过头想和林枳说话时，总能捕捉到周围同学迅速移开的目光和暧昧的低笑。当他顺手帮林枳接杯水，或者把自己整理的笔记推过去时，那种刻意压低的起哄声更是此起彼伏。

　　“哟，漾哥，这么体贴啊？”
　　“人家林枳都没说话，你就知道他要什么了？”
　　“这默契，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吧？”

　　周漾对此倒是坦然，他甚至会挑眉回一句：“羡慕啊？羡慕自己找一个去。”引得众人一阵怪叫。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些起哄，反而有种隐秘的欢喜。那些玩笑话，像是一遍遍确认着他和林枳之间那种独特的、无法被定义的联结。

　　然而，林枳却陷入了新一轮的困境。这些过度的关注和调侃，让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一点安全感摇摇欲坠。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竖起耳朵，想要逃回自己的洞穴。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和周漾在公共场合的接触，不再一起去小卖部，午休也总是埋首在题海里，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周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退缩。

　　这天物理课，老师提出了一个颇有难度的问题，教室里一片寂静。就在老师准备点名时，周漾注意到身边的林枳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有了思路，却丝毫没有要举手的意思。

　　若是以前，周漾可能会自己举手回答，或者保持沉默。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忽然举起手，在老师和其他同学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

　　“老师，这个问题林枳好像有思路了，能让他说说看吗？”他语气自然，仿佛这再正常不过。

　　一瞬间，全班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林枳身上。

　　林枳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漾。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这样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喉咙被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漾却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惊恐和控诉，只是微微侧身，让出空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别怕，你知道答案。”

　　他的眼神里没有戏弄，没有逼迫，只有全然的信任和鼓励。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老师也投来鼓励的目光：“林枳同学，那你来说说看？”

　　骑虎难下。林枳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求助般地看向周漾，却只看到对方毫不退缩的、带着暖意的目光。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些同学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有人小声嘀咕：“不会就别耽误时间啊……”

　　就在林枳几乎要放弃，准备摇头坐下时，周漾在课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

　　那一下触碰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厚重的恐惧壁垒。林枳猛地想起周漾在天台上对他说的话——“至少，在我面前，不用演。”

　　也想起自己对他的承诺——“我想走到你的世界去。”

　　走到他的世界，难道还要像现在这样，连站起来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拳头，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审视的目光，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物理问题上。他回忆着刚才在脑海里演算的过程，然后，用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始阐述自己的解题思路。

　　起初，他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颤抖，语句也有些破碎。但随着讲解的深入，当他完全沉浸在逻辑的推演中时，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思路也越来越流畅。他甚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了辅助图形，将整个推导过程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当他放下粉笔，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物理老师带着惊喜的赞扬：“非常好！思路清晰，解法巧妙！大家给林枳同学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逐渐变得热烈。许多同学看向林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和佩服。

　　林枳怔怔地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做到了？他真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周漾，对上的，是周漾那双笑得弯起来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喜悦的眼睛。周漾甚至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那一刻，所有的紧张和后怕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般微小却充满力量的成就感。他走回座位，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背脊却挺直了许多。

　　周漾凑过来，低声说：“看吧，我就说你可以。”

　　这一次，林枳没有低头，而是看着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这次课堂发言，像是一个无声的宣言。林枳并没有立刻变得健谈开朗，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极力回避所有的关注。他开始尝试在小组讨论时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他开始在周漾帮他抵挡外界过度关注时，不再一味地退缩，而是学着慢慢适应。

　　他就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捂了很久的种子，终于开始试探着，想要冲破包裹着自己的硬壳，去触碰外面的阳光。而周漾，就是他那片坚定不移的土壤和温暖的光源。

　　然而，就在林枳努力向着周漾的世界靠近时，周漾自己所处的世界，却开始掀起更大的风浪。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周漾依旧稳定在年级前十，但不再是雷打不动的年级前三。这个细微的变动，在普通学生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周漾父母那里，却无异于一场地震。

　　周五晚上，周漾一进家门，就感受到了客厅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父亲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郁地看着财经新闻，没有像往常一样问他“回来了”。母亲则坐在另一侧，手里端着的茶杯半天没有动一下。

　　“爸，妈，我回来了。”周漾换上拖鞋，语气如常。

　　周母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小漾，这次期中考试，怎么回事？”

　　周漾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次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思路偏了，物理也有点失误……”

　　“失误？”周父关掉电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看你是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整天跟那个林枳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周漾握紧了拳头，努力维持着平静：“爸，我的学习我自己有数。而且，我和林枳在一起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讨论学习……”

　　“讨论学习？”周母打断他，语气带着讥诮，“讨论到论坛上全是你们的绯闻？讨论到老师都特意找我谈话？讨论到成绩下滑？”

　　“我没有成绩下滑！只是这次没发挥好！”周漾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

　　“你还敢顶嘴！”周父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我告诉你周漾，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不是让你在这个关键时期去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跟那个林枳来往！放学必须准时回家，手机我们要检查！”

　　周漾不敢置信地看着父母，胸口剧烈起伏着。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再次将他紧紧包裹。

　　“凭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林枳他怎么了？他安静，努力，善良！他比你们那些所谓的‘优秀’朋友家的孩子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了解他吗？你们除了他的家庭背景，还看过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父母关于他交友的干涉。

　　周母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难看：“就凭我们是你的父母！就凭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被他迷了心窍，根本分不清好坏！那个林枳，他接近你难道没有目的？他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

　　“够了！”周漾猛地打断母亲的话，眼睛因为愤怒和失望而布满血丝，“我不准你们这样说他！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父母那写满了“不容置疑”和“为你好”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伪装，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无论他做得多好，只要稍有偏离他们设定的轨道，所有的“好”都会被瞬间否定。

　　他后退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需要完美运行、不能有任何自主程序的机器？还是一个可以用来炫耀、必须符合你们所有期望的作品？”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震惊和难看的脸色，转身冲出了家门。

　　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周漾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胸口堵得发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又被冷风吹干。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世界那么大，似乎却没有一个可以容纳真实他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林枳家楼下。

　　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却没有勇气上去，也没有勇气打电话。他怕看到林枳清澈担忧的眼睛，怕自己失控的情绪会吓到他，更怕……父母那些伤人的话语，会以某种方式，污染到这片他唯一感到安宁的净土。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寒风中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窗户忽然被推开了。林枳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似乎是想透透气，目光随意地往楼下扫了一眼，然后，定格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林枳愣住了。

　　周漾也没想到会被发现，一时间僵在原地，狼狈地别开脸，想躲藏已经来不及。

　　几秒钟后，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枳甚至没来得及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就跑了下來，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

　　“周漾？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切地问，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白气。

　　看着林枳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周漾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他伸出手，一把将林枳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单薄却温暖的肩膀上，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声音哽咽破碎：

　　“林枳……他们不要我了……”

　　林枳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他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下拍着周漾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静静地让他抱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

　　“不会的，”林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要你。”

　　寒风依旧在吹，路灯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这句简单到极致的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周漾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路，他必须自己走下去。但幸运的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