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帽子不重要

4、探钱府（二）

　　“住手！”

　　自门口传来了清厉的喝声。

　　四周的混乱顿时戛然而止，被人强行往外拖的动作也随之一僵。押着燕时殷的那两名壮汉一顿，众人回头。

　　待那人徐徐地走近：“府里舞枪弄棒的，成何体统？”

　　声音不高，却有威严，使得众仆纷纷低头，退了半步。

　　那人走至了燕时殷的跟前，目光在院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被钳制在地的人身上。

　　他问：“怎么回事？”

　　小厮忙上前去：“禀告少爷，这位自称是老爷远方亲眷，说是来探亲的。”

　　被抓着的燕时殷挣扎地抬头，也循声望去。

　　来人一袭衣衫整洁，眉目间鲜有疲态，但仍见容貌俊逸。他多少能瞧出几分权贵，但举止间却无半点纨绔张扬。

　　如今上下能在钱府当家做主的，也就数文老板口中的小少爷罢。

　　“本是没什么事的，小的原想通报，不想这位公子非是硬闯，所以……”

　　这一点迟钝，可是让燕时殷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扯着嘴角朗声道：“好不无理，我好得也是你们远房亲戚，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钱昭闻言，目光微顿，倾着腰似是细细打量。少顷，他示意：“松开。”

　　众仆虽有迟疑，终究依言退开。

　　燕时殷尚得自由，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襟，便见钱昭缓步近前，垂眸端详，忽而定住：“沈表弟？

　　燕时殷听得一怔，抬眸。

　　“原来真是表弟。”

　　他愣然，复又手指向了自身。未及细问，司白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摇着尾巴看他。

　　燕时殷即刻了然。

　　这是青丘的惑目。与惑心不同，青丘幻术，故以心为眼，以念为引，以魂为形，照人所不欲照之境。心里念着谁，它便会借你的念想塑出谁的模样。即便只是转瞬的一念。

　　正因如此，幻术最折人心。

　　好在眼下所用的不过是迷惑之法，而非扰心之术。此术不伤身，不动魂，只趁人心头一恍，来遮上半瞬。这足够唬得这位钱府的小少爷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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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时殷索性顺势而为：“兄长。”

　　“实在是对不住。”钱昭见他方要起身，便抬手替人拂去衣上尘土。只觉手中的身形微微一顿，连忙扶住：“可是打疼你了？”

　　说罢，便望向刚才那群人。

　　毕竟是下人，现下都晓得自己做了错事，各个都缩着脑袋低着头，可是生怕的模样。只见那位小公子摇头，才松口气来。

　　如此大闹一番，也算是入了府邸。

　　按照钱少爷的吩咐，下人们早已退下。钱昭引路而行，司白早已不知溜去了哪，燕时殷也懒得去寻，只紧随在小少爷之后入了府。

　　“原先并未想到会有人上门，”钱昭先行开口，语带几分歉意，“只因家中出了些变故，这才请了人暂守门户。让表弟受了惊扰，怪我。”

　　话音方落，钱昭又偏头看，眉间浮着细微的关切：“表弟久未造访，此番何故？”

　　燕时殷咧嘴微笑：“本要北上，途中歇息路过百川城，想着多年未见便冒昧探望。也是我的不是，未向兄长提前交代，才未料兄长雇了如此众多的人手，属实是吓坏了。”

　　闻言，钱昭的神色终于松了几分，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若早知有人登门拜访，我又怎会让人拦着？”

　　边道着，边侧身让路，引着人往正堂去：“府中近来杂事颇多，若待会儿见到家中纷乱之处，还望表弟莫要见怪。”

　　燕时殷摇头：“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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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了前厅，庭院中有棵高大的槐树，根盘粗壮，枝干横斜，一见便知是株旧槐。临近春夏之交的时节，也正是新生的时候。青砖灰瓦下的花草繁茂却不夺目，树下没有落叶，想来是勤于照料的。

　　如此看来，院里也算打理得紧致，但相较起在门外瞧见的气派模样，里头却显得黯淡些。

　　正细眼瞧着，一只不知从哪窜出的白狐，轻巧一跃，稳稳地落在了燕时殷的肩上。

　　这可给钱昭吓了一跳：“这是？”

　　燕时殷神情一僵，面不改色地拢了拢肩，然后将司白抱入怀中：“不好意思，兄长，这是我家的……犬。”

　　白狐：……

　　钱昭：“犬？”

　　燕时殷一本正经：“嗯，山里捡的，多毛，轻巧，还通人性。”

　　钱昭盯着那白犬，目光从毛茸茸的尾巴扫到尖耳，又从尖耳扫入回去。眼见此白犬已然舒服地窝进了人的怀里，他失笑：“山犬能被表弟养得如此乖巧，倒是花了许多心思。”

　　司白尾尖轻轻地抖动。

　　燕时殷轻咳一声，抬手按住它的尾巴：“兄长说笑，道心思，还不及兄长。”

　　“先前说是纷乱，我却见着院中井井有条，布置得周全。兄长为此才是花了不少心思罢。”

　　钱昭没有应他这句话，从容地道：“自我接过府中大小事务，忙是忙了些，不过好在都是自家事，也谈不上辛苦。”

　　燕时殷顺势问：“刚入城时，便听说伯父病势颇重。兄长日日操劳，不知伯父如今可好些？”

　　钱昭脚步一顿，却并未露出沉色，只微微叹着：“前些日子请了大夫来，说父亲脉象时紧时弱，需静养。母亲不安，去了北寺祈福，我便守在府里。好在今日气色比前些略稳了些。”

　　风吹过，身后的槐叶沙沙。虽是云淡风轻，但仍能感受到对方隐在言语之下的困苦。燕时殷虽非凡人，却也懂这其间的无奈。早在地府，他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有不舍，有苦衷、有悔恨、还有遗憾。

　　情重是牵绊，也是负累。

　　他只是轻声说：“能稳住，便是好兆头。”

　　钱昭点头，笑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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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两人一前一后已走离了庭院，后方才开口：“表弟既来了，便安心歇下。今日之事多有怠慢，望勿怪。”

　　燕时殷欠身道谢。应着，便一齐步入连廊。

　　不想，刚踏上台阶，怀里的白狐拱了拱他的手臂，尾巴直立。他顺势抬眼一望，这才猛然发觉头顶上四处都挂满了那些符。

　　他不禁拉住了钱昭的衣袍，不觉惊呼：“钱…兄长，这这是？”

　　钱昭顺着看去，平静道：“辟邪用的。”

　　“辟邪？”

　　燕时殷心惊，顿时撒开手。司白差点没反应过来，跌了个跟头。跌落到地上的白狐立即冲他呲牙咧嘴，燕时殷暗暗地乐呵，然后躲到了钱昭的身后：“府上最近…有异状？”

　　钱昭对他安抚地说：“并无其他，只是祈雨祭将近，这是我去庙里求来保平安的。”

　　燕时殷啊了声。

　　可这也太多吧？

　　想着，然后他俩停在了一间屋前。

　　推开门，房内几乎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张古朴的桌子与一把椅子围绕，瞧着冷清。房间的一角，放置着张简单的床，床头架着一盏油灯。窗户并不大，但风景尚有。

　　钱昭略有歉意：“平日里也鲜有人拜访，烦请将就一下，次日我再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

　　燕时殷拉住他：“兄长不必劳烦，我呆不长，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钱昭应了，还是这么说：“委屈表弟了。”

　　燕时殷走了进去，随即目光落在窗户上的黄色符纸上，同刚才在外的一样。他指着：“屋里也要贴？”

　　“实在是无奈之举。”钱昭是没了办法，“我本不想说，但表弟初来乍到，想必对城东的森林有些了耳闻。”

　　闻言，燕时殷也是点了点头。他问：“兄长信那鬼神之说？”

　　钱昭叹了气：“我虽不信，但百姓们……不可信其无吧。”

　　说着，抬头望天。天暗下来，时刻已然日入。他又道：“我近来事务繁忙，需先行一步，晚饭我会差人送来。”

　　燕时殷忙着想说些什么，又听钱昭温和地开口：“表弟一路劳顿，先歇息吧。”

　　他拗不过，只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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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人走后，燕时殷走到窗前将那张符纸轻轻扯下，翻来覆去地端详。

　　确是能够驱邪的符纸没有错，但也无需四处张贴。尤其在刚才他被挟制之时，见到府里长廊两侧皆贴满了这种黄色符纸。

　　他拎着观察，觉得很是奇怪。风吹来，外面院落里倒是安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发呆之时，一束白影闪过，越过窗棂跳了进来。

　　燕时殷没有移动眼神，淡淡地问：“府里有动静吗？”

　　“没有。”司白早在刚才的混乱中在府里逛了许久，这会儿又跳上床，玩笑说，“刚才你闹得一番，吓都被吓走了。”

　　说着，便寻了处舒服地趴下，便见到床上躺着刚扯下的符纸，他幽幽道：“贴这么多，也碍不住府里阴得很。”

　　“是阴气，还是妖气？”燕时殷这么问。

　　司白思索着：“都有吧。”

　　他撇嘴啧啧，便要躺下。

　　刚触及床榻，忽觉背脊隐隐作痛。方才那一棍打得着实是不轻。燕时殷立即是翻了个身，双臂枕着下颚，趴在床上呜咽：“哎哟，疼死我啦。”

　　司白在旁扫了他一眼：“你刚才倒是挺能忍的，我瞧着打得可真真重。”

　　不说还好，这一说，燕时殷才想起来，朝它吼道：“那不是怪你？要是你早点施个惑术，我至于挨这一下吗？”

　　司白冷血得很：“二百年过去，我还以为你有点长进了。”

　　燕时殷揣起一个枕头砸过去，咬牙道：“你倒是说得轻松。换个凡人挨这一棍，早当场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