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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驱镇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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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是午时回的钱府。
府里也早已按时备好了饭菜。阿辽领着燕时殷去往厅堂,招呼着他坐下,说他还有事要忙便先退下了。燕时殷也懂礼数地点头,然后挑起筷子就是要吃起来。
他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未及咽下,一只白物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掠上案几,尾巴一扫,茶盏险些倾覆。
周围的下人愕然,连忙上前便要驱赶这只大胆的野物。好在燕时殷及时拦住了人,然后将白狐抱在怀里说:“这是我家犬,无碍。”
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好多嘴。他吃了阵,想遣人离开:“我想自己待着,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闻言,只能躬身退下。待屋内重归宁静,燕时殷将司白抖下身去。司白轻巧落地,直勾勾地盯着人嚼完一块糕点:“你倒是安逸。”
他推了一碗甜粥过去:“你也吃。”
司白被看穿了心思,欣然地跃上桌,探脑袋尝:“今早去哪儿了,午时才回来?”
“茶坊听说文去了。”
闻言便是一个甩尾:“真给你清闲得。”
燕时殷熟练地挡住,再次给它扔下桌:“就知道栽赃,我这一早上可干了不少事儿。”
“哦?说来听听。”
燕时殷不说,端里一碗粥。勺子轻轻搅动,无声,只有清水荡开的模样。半晌,司白凑了过去:“怎的了?”
只见那人眨眼,还在嚼。
“还吃?”他跃到了人肩膀上,“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不趁这阳盛之时去周围瞧上一番。”
燕时殷赌气,瞬地站起,扭着身子将狐从肩膀拂下:“说话好生难听啊。”
司白被抖落下来,却依旧落地轻盈,毫无声响。某人暗道没有得逞,小声地哼嘁,再次坐下问:“难道你昨日在府上转了一圈就没发现些什么?”
司白安然寻了桌子底的阴影处躺下:“倒是没有。”
燕时殷撇嘴嘁声。
“不过这府上却少有地不见女眷,就连婢女也没有。”
话入耳中,燕时殷下意识向周围扫了一圈,却想起那些下人被自己遣走了,然后讪讪地回头。他又问:“那你可知钱县令现居何处?”
司白:“何故问我,不问那些下人。”
“愚钝!”
燕时殷弯腰敲了白狐的脑袋:“这府的人明摆着不愿让我见钱县令,此时去问,那些下人们只怕立刻便要去通禀了。”
“倒是你,一个上午不知道溜哪去了,一点事儿也不打听,要你有什么用!”
语落,司白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笑意:“我竟不知,你如今思虑如此周全?”
它的脑袋又挨了一敲。
钱府很大,他们便一间间房屋地找。钱昭不愿众人见他的父亲也罢了,可就连他这个表弟也不可接近,其中定有些古怪。
借着辰时的太阳,方才觉着这座府邸阴气过重了些。像是将源源不断的阴气积压了下来。是因为这样才去求辟邪的符吗?
燕时殷这么想着,一路行至庭院。
寻找之际,燕时殷冷不丁地开口:“你可知文老板那家茶坊的符纸,属哪方?”
司白淡淡道:“新神罢。”
话入耳中,他又不想说话了。不一会儿,他作弄地伸脚,方向朝司白踹去,可却被预判似的躲开了。
燕时殷不禁暗骂。
庭院里那些各个花草长得可好,一丛比一丛高,正巧遮挡了日头。虽说是打理得不错,仅短短一日蹿得倒像是外头野生的。
更别说立于中央那棵老槐树。
根底外露,盘结如蟠龙。来时未细看,只道是株上了年岁的老树。此刻站在近前,才觉它怕是百年都不止。
老槐树久立成阴,最善滞魄。
这一点,对一名鬼差而言再熟悉不过。
燕时殷靠近了些。果不其然,脚下那股阴源源不断地涌出,沉得发滞,带着年老的气息。他循着那股阴意而去,越过庭院,后头的隐秘处居然还有一排厢房。接连几步,然后,脚步忽地停住了。
司白伏在肩头:“怎么了?”
燕时殷没应,紧视的目光落在厢房的那扇门扉上。
阴气并非只在槐树下。
他微微侧目,说:“这里是府中阴气最重的地方。”
“确定吗?”
然后便接收到了一记没好气的白眼,“你昨日怎的没察觉?”
白狐也不心虚,甩着尾巴:“我没做过鬼差,怎能事事察觉?再说了,夜半阴盛,本就难以分辨。”
但燕时殷觉得他在犯懒。这里的阴冷如此明显,换作凡人尚能察觉几分,更何况是一只修行多年的白狐。
虽说这间屋子与其他并无二致,前头设有庭院,旧槐高大,花木葱茏,唯有阳日无法抵达,致使阴冷丛生。
他推开门,门扉轻响,风穿堂而过。
燕时殷行步悄然,踏入室内,其中摆放着一张条桌和几张凳。案上整齐地放着笔墨砚台,几卷书册摞放规整,他上前瞧,面上落灰,似是许久未常翻阅了。床榻前摆放了山水屏风,他绕至屏后,待看清榻前的景象,愣是被吓得频频退后。
窗棂之上,床榻四周,甚至帐幔内外,尽数贴满了层层叠叠的黄色符纸。
燕时殷瞪大双眸,还未回神。司白眼底更是闪过惊讶之色,压低了声:“……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且不说外院,连廊都贴着,就连内院里都贴得满满当当。如此骇人,做什么总归不会是好事了。
燕时殷趋步榻前,目光落于床上之人。双眼紧闭,呼吸很轻,似是陷入沉睡。其面白如粉雪,肤起粟粒,间有暗色浮现,额间亦贴着符,想来此人便是钱县令。
再仰头环视,伸手迅速扯下了一张符。细观其上符纹,笔意沉稳,属镇无疑。然而这每近一步,他便觉得胸口沉滞,步履微顿。
仅是一瞥,便移步回屏风后。他说:“他快死了。”
“什么?”
司白不解:“这分明瞧着面色不差,且尚有气息。”
燕时殷垂目,不疾不徐地说:“如今正值春季,观气色应当面见青色。*①而现下看来,却是面白如蜡。”
“若是脸上有润泽,倒没什么。”顿了顿,他继而言道,“但他的皮肤上起有微栗,在春时,乃凶邪之兆。且面色隐有黑白相侵,说明他生前已忧横病苦。”
司白听言,已信之有七八分:“可……何至于此?”
燕时殷在地府做了五百年鬼差,见过许多生人,死人更多,早已有了观面相之能。他将符递予司白,“人无贤愚,皆知己身有魂魄,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②。”
“他身上缺了魂,自然是如同行尸走肉般。虽存形骸,但对医者而言,已是药无可医。”
他叹息:“是个可怜人。”
听文老板所言,钱县令是个好官。方才瞧见,虽总说面相做不得真的,但也有几分道理。按理说,钱县令不应早逝。可如今,他竟是缺了魂?
钱县令为何会变得如此?还有这些符纸,钱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缺魂,阴阳离绝……”
燕时殷闻声回神,只见司白目光微敛,端着符纸低语:“此符……竟是用来镇人的。”
“镇人?”他登时瞠目。
司白躇在一张符前,“如你所言,若钱县令现的魂是残缺的,那是否属阴?”
对上燕时殷的视线,见他点头继续道:“既属阴,他们求符便是用来镇邪,亦或者驱邪。”
“如此,便显而易见了。”
燕时殷敛下目光:“是为了留住剩下的阴魂。”
司白点头。
“但外面的那些纸符,与此间所设大相径庭。”燕时殷沉吟,“阴气既无法驱散,愈积愈深,难怪当时在府外便觉异象。”
而后,他忽然似了然地感叹道:“所以府中才无女眷!”
狐耳一动:“何意?”
燕时殷压着声:“就从人来说,男属阳,女属阴。阴者感邪最深,若是女眷在此,恐多遭罪。于是,她们借着礼佛之名远行,也不无可能。”
顿了顿,他又蹙眉自语:“可目的又为何呢?”
话音未落,屋内自顾地静了下来,顿忽觉一缕阴冷自背后而来。
燕时殷眼睫微颤,他几乎是瞬间敛神。未及动作,锋芒逼近,寒意已然贴上了他的颈侧。目光一转,与司白对视的瞬间,一道低沉而清冷的嗓音自身后缓缓响起。
“行事鬼祟,哪来的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