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教官 别来无恙》荔屿漫

6、错位

　　那顿食不知味的晚餐后，沈沫以身体不适为由，让陆凛风早早送她回了家。一路上，她异常沉默，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晦暗。
　　裴燃最后那个眼神，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冰冷、失望，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定的嘲讽。他认定了她与陆凛风之间有着超越友谊的关系，认定了五年的分离是她移情别恋的结果。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扎得她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她不是为了自己而疼，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为姐姐穆然感到不值，为那段被误解的、深沉的爱感到悲哀。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如此窒闷，仿佛缺氧一般？
　　陆凛风察觉了她的异样，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她下车时，轻声叮嘱：“沫沫，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有任何事，随时打我电话。”
　　沈沫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楼道。
　　接下来的军训汇报表演前夕，整个清北大学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热烈的气氛中。各个连队都在进行最后的操练，口号声、踏步声此起彼伏。
　　作为辅导员，沈沫需要频繁出现在训练场，配合教官进行最后的动员和流程核对。这让她与裴燃的碰面几乎无法避免。
　　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是一场无声的酷刑。裴燃公事公办，语气平淡，眼神甚至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严格教官的角色，而“穆然老师”于他，仿佛只是一个需要协作的、陌生的同事。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争吵和质问更让沈沫难以承受。她宁愿他愤怒，宁愿他歇斯底里地要求一个解释，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他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她开始失眠，即使服用药物，睡眠也极浅，且多梦。梦里，有时是姐姐苍白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有时是裴燃决绝离去的背影，更多的时候，是两人身影交错，她站在中间，撕扯着，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沈沫，还是穆然。
　　白天，她强打精神，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在无人的角落，在她独自巡视训练场边缘时，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追寻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她看到他耐心地纠正学员的动作，看到他因为某个连队步伐整齐而微微颔首，看到他偶尔和旁边的教官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硬。他变了很多，五年前那个带着些许不羁和梦想光芒的少年，如今被岁月和军旅生涯打磨得沉稳内敛，甚至有些冷峻。可某些细微的表情和小动作，又依稀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沈沫一阵恍惚。她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姐姐，你看到现在的他了吗？这就是你希望他成为的，“可靠”的样子吗？你……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汇报表演前一天下午，最后一个训练环节结束。学员们欢呼着解散，三五成群地离开。沈沫站在操场边，看着人群逐渐散去，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穆老师。”
　　是裴燃。
　　沈沫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裴燃站在几步开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空荡荡的主席台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明天汇报表演，流程上需要辅导员和教官最后一起带队绕场一周。希望你那边没问题。”
　　“……没问题。”沈沫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
　　“嗯。”裴燃应了一声，似乎再无话可说，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阵强风刮过，卷起了沈沫放在臂弯里的文件夹。几张纸页飞散出来，其中一张，轻飘飘地落在了裴燃的脚边。
　　那是一张沈沫随手画的速写——画的是训练场的场景，而画面的中心，正是裴燃指导学员时的侧影。笔触有些凌乱，却意外地抓住了那份专注和冷峻。
　　裴燃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他的动作停顿了。目光落在画上，眉头缓缓蹙起，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认得这画风，虽然比五年前略显沉郁，但勾勒线条的习惯，对人物神韵的捕捉方式……和记忆中的“穆然”截然不同！记忆中的穆然，画风更明媚洒脱，擅长的是舞蹈动作的流畅线条，而非这种带着沉静观察意味的人物素描。
　　一种极其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如同电光石火般，瞬间击中了他。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第一次如此锐利、如此直接地射向沈沫，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
　　沈沫在他捡起画纸的瞬间就慌了神，此刻被他用这种从未有过的、充满探究和震惊的眼神盯着，更是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躲。
　　“这画……”裴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是你画的？”
　　风，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操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中间是那张轻飘飘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速写纸。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一个源于本能的、无法伪装的习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平静。
　　五年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裴燃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穆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