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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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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峥梅开心地哭了起来:“好,好,我们老李家老唐家终于出了研究生,唐绵,你从小到大都没让妈操心。”
“妈,还有复试呢,爸现在这样,我想…”
“唐绵,你安心地备考复试,钱的事妈来操心” 李峥梅笑着抹掉脸上的泪:“妈给你舅妈打电话,问他们借一笔,把你爸这个难关度过。”
唐绵制止住母亲:“妈,我来打吧。”
“好,那你跟舅妈好好说”
舅妈一接电话就说自己的大儿子马上要中考,需要独立空间,唐礼到时候放月假还是回家住比较好,她又抱怨一番舅舅最近被人骗了两万块,孩子学费都成问题,家里已经因为这个事闹得鸡飞狗跳,愤慨地将一旁吱声阻止的舅舅狠狠指责一番。
连环话语把唐绵酝酿的求助堵在喉咙里,借钱变成了承诺:等父亲病好就马上回家,如果实在打扰,唐礼也可以回家住,他高一了可以照顾自己。
电话断线,李峥梅焦急问唐绵,舅妈怎么说,唐绵摇头只说:“舅妈说舅舅被诈骗了两万,好像孩子学费都成问题。”
李峥梅立刻给李嵘去了电话,哭着数落道:“李嵘,你还记得你刚结婚那会,你姐夫把手头上仅存的五万块都给你了娶媳妇,不够又另外从单位里预支了五万块,为这事你姐夫在单位里落人闲话。后来你没工作,你姐夫又把你推荐进他的单位,你迟到早退,跟同事闹矛盾,他为你出头,最后跟你一起被辞退,你小儿子三岁的时候,腿摔伤了,你姐夫抱着你儿子就冲到医院,现在你姐夫躺在医院”
李峥梅哭到说不出话:“不知道哪一天人就没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李嵘反倒怒了起来:“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当年爸妈不让你嫁给一穷二白的姐夫,你非得嫁,我为你两在爸妈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对,这些年你们的确帮了我不少,那还不是因为我们日子不如你们吗?过年的时候我一个朋友说入股一个项目可以回本三倍不止,我就把家里仅存的两万都给他了,不是我不想帮,是我们现在自己也火烧眉毛啊”
舅妈一把夺过电话:“姐,真不是我们不帮,我家里两个娃要钱上学,我们也不能把自己饿死来撑着你们吧?要怪只能怪你这弟弟不争气。”
“李嵘,你真的要看着你姐夫死吗?”
李嵘接过电话,不留余地地说:“姐,我们只能借两万,你得给我们打个欠条。”
“唐绵,是你妈来了吗?” 病房里唐谦生孱弱地喊她:“你妈跟人吵架了?”
唐绵赶忙去到唐谦生的床前:“爸,你怎么醒了?”
“我想上个厕所”
“我喊妈进来带你去”
唐谦生摆了摆手:”你们都走,赶紧回去休息。”
唐绵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看到父亲空荡的病服,心下一阵透凉意,父亲仿佛顷刻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唐绵能理解舅舅一家或许真的快要揭不开锅,可他变换的张牙舞爪模样让李峥梅蜷缩在椅子一角无声流泪,她坐在母亲身边:“妈,我来想办法吧”
“我二十岁那年遇见了你父亲,觉得他老实可靠,人也很好,你外婆死活不同意,说他没有父母,一穷二白的。”李峥梅笑着擦泪:“你爸住在我们隔壁村,我一去她们村里,好事的孙大妈就拉着我说你爸三岁被人贩子带到他们村,卖给了修鞋的王大爷,你父亲十六岁,王大爷去世了,给他留了一间破烂的土坯房,后来在村里种了几年田就出去打工了。”
“你父亲二十六岁那年,我们不顾阻拦地结婚了,第二年就生下了你,你爸做事麻利人又聪明,被市里的一个老板看中了在他们单位当维修工,我们的日子也算好起来了,过了三年又生了你弟弟唐礼。我们没什么大愿望,就是想把你们养大,然后看你们结婚生子。”
“唐绵,你爸没有亲人了,只有我们,可是我们又能找谁呢?”
唐绵沉沉地吸着鼻涕,揉着被泪刺痒的鼻尖,安定母亲的心:“总会有办法的。”
母亲催她回去休息,唐绵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只放得下一张床的出租间,翻身都得小心翼翼,她在群里回复杨星铃和兰洁妮每天打卡式的询问。
“我爸今天开始化疗了,情况还算稳定。”
兰洁妮这些天只要有空就蹲守在群里,她回道:“听说化疗很伤身体,你记得给叔叔多补一补。”
“嗯,医生让我们给他吃些好消化的食物,我也加了一个病友群看他们分享的每日食谱。”
兰洁妮给她私人转账了五万五,唐绵一个骨碌地坐起来:“洁妮,你这是?”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化疗很费钱,所以我向我妈求助了一下,还有北圈的工资” 兰洁妮担忧地说:“抱歉啊,唐绵,我妈孤身一个人供养我这么多年,她手头上也没有多少钱,如果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唐绵还来不及感动,杨星铃发起了群通话,接起来后,她利索一句:“卡号”
“什么?”
“我向我堂哥借了十万块,过两天到账,先给你应个急。”
唐绵把母亲的卡号报给她,杨星铃收到又说:“不过要等两天,他得从公司周转一下。”
唐绵猛地哭出声来,将这些天的压抑心酸和疲惫一股脑地释放出来:“星铃,洁妮也给我转钱了,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我,这个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前几天唐绵在群里说了父亲化疗的时间后,杨星铃默契地跟洁妮都觉得要出一点力,兰洁妮当即就去跟王凤玉说了整个情况,王凤玉支持她但是囊中羞涩,只得干着急地问她五万够不够,兰洁妮把这个数字跟杨星铃合计了一下。
杨星铃知晓问杨军磊借钱肯定会得到一番羞辱,她对于自己父亲的同情心度量把握不定,于是就去问了在深圳的堂哥杨季风,杨季风先是跟她说了最近公司经营不善,回款可能得等两天,最晚月底打给她,挂电话的当口又问杨星铃毕业后来不来深圳帮他做事?
杨星铃知道堂哥在线上卖零食一块两块地攒钱也不容易,也正是需要帮手的当口,顺口答应了下来,具体的之后再商议。
杨星铃在房里打转,她见不得好朋友哭成这样,安慰唐绵:“没事,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和洁妮说。”
“好,我替我父亲谢谢你们了。”
除了谢,她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感激的话好。
“唐绵,你考研复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今天初试出来了,378” 唐绵无法告诉她们自己每一次翻开书,就打一次退堂鼓。
一穷二白的现状,又添了这些外债。唐绵甚至都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再坐在教室里恣意享受着课堂的温馨,她第一次觉得读书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靠,你真给姐妹长脸。” 杨星铃劝她要劳逸结合:“你不用紧张,我估计2号到学校,3号去帮你换班照顾。”
兰洁妮说:“我明天就去学校报到了,3号我们约着一起去。”
唐谦生第一期化疗后,陷入了昏迷,医生来查房时,唐绵无助地问医生唐谦生状况,医生在跟身后的实习生交代专业术语的间隙回答她:“现在还需要观察”
唐绵焦躁地又在病友群里问这种情况是否正常,有一个病友私聊唐绵说自己的父亲就是在昏睡中去世了,吓得唐绵探了唐谦生的鼻息,虚惊一场后,担忧更迅猛地反扑而来。
三天后的黄昏日落下,唐谦生艰难睁眼,刚打完热水回来的李峥梅观察到他的动静,喜得把趴在椅子上睡着的唐绵喊醒。听到父亲清醒,唐绵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椅子摔一跤,赶忙把父亲的床铺摇起来,李峥梅哭着握住他的手:“老唐,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唐谦生的精神比之前好很多,他无力地笑着说:“多久?”
“爸,你睡了三天三夜。”
李峥梅又激动地拉住唐绵的手,跟唐谦生报喜:“老唐,咱们女儿考了378,进复试了”
“我饿了” 唐谦生笑着哭了起来:“唐绵,爸饿了。”
“好,你等我啊” 唐绵根据医生建议的食谱又参考了病友群里的建议,买了鲫鱼豆腐汤,清炒芦笋,山药小米粥,清炒小白菜。
带回病房时,她看到夕阳光下依偎一起相伴半生的两人,从年少到鬓发沾染白霜,珍惜地抚摸对方手的温度,生命的分岔口,生出了死别的悲壮。
她不忍见这样的悲凉,笑着喊他两:“爸,妈,吃饭了。”
“好” 唐谦生喝着唐绵给他盛的鲫鱼汤,脸色变得红润很多,他的话语变得很慢,却陶醉其中:“去年八月份的唐绵比以往开得都盛,我就知道我的女儿肯定可以考上,爸没上过什么学,此生能供养出一个研究生,就算是死了,也没了遗憾。”
“爸,好好地干嘛咒自己” 可是父亲脸上难掩的回光返照让她嘴唇颤抖,她再也抑制不住抖动肩膀,手捂在嘴上强压着哭声:“我去趟厕所。”
唐绵对着镜子练习笑脸,伴着泪,扭曲成一个小丑。
兰洁妮和杨星铃来医院时,唐谦生因为点滴药效发作昏睡了过去,她们放下果篮陪着唐绵去到走廊的椅子上,兰洁妮胀红了眼,心酸地说:“唐绵,你每天睡多久啊”
“我跟我妈换班,能睡足六个小时。”
杨星铃眉头紧锁地问她:“叔叔化疗后一直这样吗?”
“嗯,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兰洁妮问唐绵有没有跟辅导员请假,昨天就已经开学,唐绵忙得有些晕头转向,幸好今天是周六,她赶紧给辅导员发去消息说明原因,辅导员表示理解,安慰她不要太伤心,只要专八考试和论文答辩准时到场就好。
“唐绵,我跟洁妮在这里帮你和阿姨换班吧,明天回去参加下班会点个名就好。”
唐绵拒绝道:“你论文不是没写完?洁妮你的工作呢?”
“我辞职了” 兰洁妮在来武汉之前先去了北圈办了离职手续,就陆续开始在投简历。毕业季的焦虑敦促着她赶紧将工作落实稳定,也让她有些愧疚:“唐绵,我的确约了很多面试,但是我只要有空就来,你放心。”
杨星铃点头,又忽地想起问道:“那个小助理咋样了?还在那吗?”
“听姚姐说跳槽了,好像还和桃姐闹翻了。”
三人各自叹了口气。
“没事,我把这边我能顾得过来。”唐绵将她们的手叠在一起,给她们吃了一剂安心丸:“你们先把自己的事情搞好,我也在努力地准备复试。”
兰洁妮感慨道:“我室友杨雪没考好,可能要调剂了。”
“啊?”杨星铃难以置信:“她不是复习地很认真?”
“旱区压分。”
“好吧,还是要点运气的” 杨星铃跟兰洁妮隐隐对视一眼,咬牙说:“唐绵,林凯德留下的金猪要不要卖掉,这样你爸的医药费也能充裕一点。”
兰洁妮又补充上:“唐绵,我们的意思是你先拿来顶上,后面你父亲病好了,你再赚钱还他也可以。”
“好,等我爸做完第二期化疗。” 这个时候,父亲的命比她的自尊重要一百倍,她甚至感激林凯德,在关键的时刻帮了她一把。
唐谦生的各项指标检查一直排到第二期化疗的前一天,唐绵空余时间就跟导师联络改论文,又匆忙准备复试。
三月中旬唐绵回了趟学校参加专八考试,跟室友几个月后的重逢里,林真穿上了职业装,蒋钱欣还是跟男朋友在武汉四处玩,按她的说法毕业后回老家了,家庭事业会占据她的大部分时间,要趁现在玩够,刘施然在忙碌地准备教资面试。
一场考试,把她们从各个方向短暂捞回,以至在考场门口,林真激动喊她:“唐绵,终于见到你了。”
刘施然和蒋钱欣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也上前关心她:“这段时间忙什么去了?”
“我爸病了”
“啊?”
话很突然,三人还来不及反应,监考老师往里赶人,拿着检测仪从头到脚扫一番,林真拿上笔袋去考座前跟她说: “考完聊”
“加油”
一场两个小时的试考完后,辅导员给唐绵发了个消息,让她来一趟办公室。
林真说:“你赶紧去吧,我们在食堂等你。”
“好。”
一路上唐绵揣揣不安,直到敲了办公室的门,听到温柔的喊话,她才稍稍松懈了下来。只是让她没想到校长也在,他亲切地询问了唐绵父亲状况,安慰了她一番后给她一张卡。
唐绵没有接,不解地问:“校长,请问这是?”
“收下吧,这是学校给你父亲治病的捐款。”
唐绵知道这笔救命款对她的意义,只是她疑惑既然有这个捐款的动作,应该是大家众筹的方式,为什么她的室友对此完全不知情,或许是她想的有些偏颇,她看着那张卡问道:“方便透露下是学校哪位领导捐的吗?”
校长含糊道:“你安心用就好,不要有太大心里负担。” 辅导员也在一旁打配合地好言相说。
唐绵站在楼下,脚下仿佛踩着棉花,后背直冒冷汗,她既不是校长的亲戚,也不认识学校领导,更没有为学校做出巨大贡献,这样的好意,除了林凯德,还会有谁呢?
她点开通讯记录里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英国号码,英国现在几点呢,他还在睡觉吗?是他吧,杨星铃的来电卡在她的指缝里,她接起:“唐绵,你快回来,你爸刚刚晕倒在厕所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唐绵心中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她没命地狂跑到交通便利区,叫了辆出租车,一路的泪飘洒在风中。
她记起小时候闹别扭不吃饭,唐谦生会给她买糖葫芦哄她说要好好吃饭才能长得高,母亲会骂她正餐饭不吃,零食害肚。她躺在父亲怀里甜甜地舔着天真地说:“我以后要长得跟树一样高。”
她家的门口处,有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阴凉了她的每个酷夏。
小学的时候她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唐谦生会赶到学校痛骂那个学生一顿,跟校长反应必须要严惩,完全不像平时温柔模样。
…………
那些刻在记忆的爱,终究会被带到坟墓里。
唐绵到医院时,唐谦生已经在ICU抢救室里,医生围在他的病床前,她隔着玻璃看到戴着氧气罩的唐谦生安详地睡着,突然就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死亡是一件美好的事,没有病痛,没有哭泣。
哭得失了魂的母亲在杨星铃怀里,呢喃和唐谦生的半生光景。唐绵木然地坐在一边,泪肆虐在笑里:“星玲,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考试去了嘛,我担心你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把电脑拿到这来写论文了,我苹果削好了,论文也写完一章了,你爸还没从厕所出来,我只能叫房里的一个大叔帮忙去看一下,没想到你爸晕倒在里面,幸好当时有医生路过查房。”
杨星铃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给她:“你看你整个人脸色惨白,喝点水吧,洁妮在来的路上了。”
兰洁妮刚面试完,在去地铁的路上接到了杨星铃的电话,立刻导航了医院的位置,她在楼下买了夜宵带上来。
后半夜的两三点,满脸疲乏的医生出来,面色沉重地跟唐绵说:“你父亲突发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黄疸已经很严重,肝肾功能衰竭,心衰地厉害,我们给他打了营养针,人可能随时…你们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从梦中惊醒的李峥梅听到医生的话,疯了似地跑到唐谦生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老唐,你好起来,好起来我带你回去,带你回去啊。”
唐谦生的床被摇了起来,他的氧气罩未摘,说话时,胸腔用力地张缩,扯着喉咙一上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地说:“梅,要…要绵…读…读研。”
“爸,你等等,你等等唐礼” 唐绵抓起手机手哆嗦个不停,她好不容易按下舅舅的电话,通了后,哭得说不了一句完整地话:“舅…舅,唐…唐礼…”
“唐礼在学校呢”
“把..把唐礼带到..带到武汉来,我爸..爸不行了。”
她丢下手机搂着跪在父亲床前的李峥梅,喊唐谦生:“爸,唐礼马上就来了,求你了,求你一定要等他。”
“好...好” 唐谦生呼吸急促了起来,心电图剧烈波动,在某一点,被拉成一条长直线。
“爸,爸”
退至一旁的医生忙上前拉住帘子,让她们去外面等,李峥梅死死地拉着唐谦生的手不放,杨星铃憋闷地哭着拉开李峥梅,兰洁妮也拉着唐绵,被哭声占据的长廊不久又恢复了平时沉寂,面如死灰地各据一地。
一程山水,一程路,路路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