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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可是想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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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豫章回想起前世,折磨孟时序的那五年里,似乎孟时序从未求自己放了他,只是蜷缩在地上,一遍遍哽咽着说“不敢了”“会听话”。他从未想过,这个被他随手救下的书生,竟会对他怀着这样的心思。
那年雄州洪灾,滔天浊浪吞噬了整个城池。冯豫章奉旨赈灾,亲眼看着孟时序跪在父母尸身旁痛哭。他亲手帮着掩埋了那对夫妇,又塞给少年一袋银子。
谁曾想半年后,孟时序竟千里迢迢寻到洪都城。冯豫章见他无依无靠,便留在府中照拂。那段时日,他们月下对酌,谈诗论剑。孟时序说要考取功名,他就搜罗天下孤本,又许下承诺:“若考不上也无妨,回来经商便是。本钱我来出,赚了平分,亏了算我的。”
他自认待孟时序如手足,却不想婚礼那日,这个最信任的人当众撕碎了所有情谊。声声泣血地说着“两情相悦”。满堂哗然中,他的仕途、姻缘毁于一旦。
所以他恨,恨到用五年酷刑来宣泄这份背叛!
冯豫章的回忆被冯鹤汀的哭声骤然打断。
“哥!”冯鹤汀突然抓住他的手,泪水涟涟,“你放过孟时序吧...三年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若实在恨他...就给他一个痛快吧...”冯豫章望着妹妹哭红的双眼,抬手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鹤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们因为时序决裂...至死都没能再见...”
冯鹤汀怔怔地望着他,任由他擦着眼泪,一动不动。
“鹤汀...”冯豫章突然问道,“若我真将时序折磨致死...你会如何?”冯鹤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大概会按他的遗愿,将他葬在瓯越山。在他坟前陪他,日日给他诵经...”
前世,星翼观的星翼道长特意遣人送来一封信,邀他去一趟瓯越山,说观中尚存他一份尘缘未了,望他能上山一见。当时的冯豫章只当是江湖术士的妄语,随手便将信弃置一旁。直到那件事后,他才猛然想起这个地方。
到了星翼观,观中道童说星翼道长外出祭拜故人未归。冯豫章本欲离去,却在无意间瞥见观内,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自那日后,他再未踏足过瓯越山半步。如今想来,那时的冯鹤汀或许就隐居在观中,只是阴差阳错,终究没能相见。
冯豫章忽然握住冯鹤汀的手,目光灼灼:“鹤汀,你信我。既然我承诺过不会再伤时序分毫,就一定会做到。如今既知真相,那些害我的人,我定不会放过。”
“你要...对付津王?”
“是,但不是现在。眼下,你得先陪我去趟雄州。”
“去那里做什么?”
“一来带时序回乡散心,二来...”他顿了顿,“去找个人。”
“什么人?”
冯豫章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到了你就知道了。”
冯鹤汀虽不知兄长究竟作何打算,但终是轻轻颔首:“好。”
冯豫章推开卧房门时,青霜正端坐在床沿,听到动静,她立即起身抱拳:“将军,孟公子服了药后一直未醒。”
孟时序安静地躺在锦被中,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冯豫章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低声道:“下去吧。”“是。”青霜躬身退出,轻轻地带上门。继续与紫电如往常般,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待青霜退出,屋内只剩二人。冯豫章在床沿坐下,指尖刚触到孟时序的脸,就对上孟时序突然睁开的双眼。冯豫章的手悬在半空,竟一时不知该落下还是收回。
“醒了?”冯豫章俯身,声音放得很轻,“喝点水可好?”孟时序没有应答,只是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冯豫章立即扶住他的肩膀,他刚坐稳就缓缓往后缩去,直到背脊抵上床角,又像之前那样,双臂环膝,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冯豫章倒了一杯茶,试了试水温才递到他唇边。孟时序没有抗拒,顺从地小口啜饮。“慢些。”冯豫章用拇指拭去他唇角的水渍,声音柔和得像在哄孩子,“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回雄州看看。”
当听到“雄州”二字,孟时序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微光。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落在冯豫章脸上。
冯豫章见状,微微笑了笑:“可是想家了?”孟时序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冯豫章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顺势在他身旁坐下:“等云销和雨霁回来,鹤汀备好药材,我们就动身。”说着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回去看看你的家乡,可好?”
孟时序身子微微一僵,半晌,一只手悄悄攥住了冯豫章的衣角。冯豫章心下一软,手掌轻轻抚过孟时序的发丝:“那就这么说定了。”冯豫章低头看了眼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唇角不自觉扬了扬。孟时序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模样,总算有了些许反应。
春日的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冯豫章正陪着孟时序在庭院里晒太阳,院中几株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了孟时序的衣襟上。
“将军,”下人匆匆来报,“云销和雨霁两位大人回来了。”冯豫章头也不抬,手指轻轻拂去落在孟时序肩头的花瓣:“让他们直接过来。”
云销和雨霁一前一后穿过庭院走来。云销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靛青色锦袍衬得肩宽腰窄,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在阳光下格外夺目。雨霁跟在云销身后走来,杏色罗裙随风轻摆,腰间碧色丝绦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她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属下参见将军。”二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孟时序见状却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冯豫章怀里缩去。冯豫章立即环住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别怕,他们不会伤你。”
冯豫章微微颔首:“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去歇着吧。”他顿了顿,“过几日要往雄州去,你们且准备着。”
“是。”二人干脆应声,抱拳一礼便转身退下。临走前二人不约而同地瞥了眼将军怀中的孟时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神色,大步离去。
二人刚踏出院门,就见冯鹤汀倚在月洞门边。她一见云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快步上前:“云哥哥,你可算回来啦!”云销和雨霁立即行礼:“见过小姐。”冯鹤汀笑着凑近云销:“这次出门这么久,可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雨霁见状抿嘴一笑,识趣地福了福身:“属下先告退。”说完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云销站在原地,耳根微红。
冯鹤汀背着手,歪头打量着云销:“云哥哥这次回来,怎么反倒拘谨了?”云销轻咳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江南时买的桂花糖,小姐小时候最爱吃甜的。”“这还差不多。”冯鹤汀接过糖,突然瞥见他的掌心,“手怎么了?”“小事。”云销想缩回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冯鹤汀皱眉看着那道伤口,直接从腰间荷包掏出金疮药,三两下给他包扎好:“下次小心点。”云销看着手上整齐的绷带,脸颊微微发红:“多...多谢小姐。”“糖我收下了。”冯鹤汀摆摆手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谢谢云哥哥。”
云销站在原地,看着冯鹤汀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春风拂过,捎来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带着一丝甘甜。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暮春时节,天气和暖宜人,春日的桃花刚谢,夏初的紫薇已冒出嫩红的花苞。这些时日,孟时序的身子总算有了起色,更让冯豫章欣慰的是,那人眼中渐渐褪去了惶恐。
如今夜里入睡时,孟时序总会攥着冯豫章的衣角。白日里若有别人靠近,便会立刻躲到冯豫章身后。像是终于确信,这个曾经伤他至深的人,再不会扬起鞭子。
转眼已至初夏,府中上下已为雄州之行准备妥当。
出发这日,天刚大亮,众人便已在府门前集结。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大的那辆青帷朱轮,专供人乘坐。小的那辆则堆满了箱笼,装着路上所需的各色物件。冯鹤汀早早备下许多药包,分门别类地收在箱中,以防路上不时之需。
冯豫章抱着孟时序上了马车,细心地将薄毯盖在他膝上。孟时序垂着眼帘,悄悄攥住冯豫章的衣角,整个人蜷缩在车厢角落里。
“都齐了?”冯豫章掀开车帘问道。云销策马近前:“回将军,随时可以出发。”冯豫章放下车帘:“走吧。”
青霜轻喝一声,驾着大马车缓缓启动,雨霁赶着小马车跟在后面。云销和紫电骑着马,一左一右护在两侧。一行人就这样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雄州方向行去。
津王府的书房里,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王爷,冯将军带着孟时序和冯鹤汀出城了,去向不明。可要派人...”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津王正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闻言嗤笑一声:“不必。量他冯豫章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侍卫犹豫道:“可上次在他府上,他骗王爷说打了孟时序...”
“咱们只管等着看戏便是。”津王随手将棋子掷在棋盘上,“孟时序当众毁他大婚,这等奇耻大辱,迟早得彻底清算。”他眯起眼睛,露出玩味的笑容,“邺水,派人盯着,随时来报。”
邺水应了一声是,躬身退下,津王望着窗外,他微微抬眸,眼中尽是轻蔑。